從登上馬車，我還沒有見過母親如此慌張。

    這也是，媽媽本以為後半生就如此過去了，現在卻要隨我們一起落草為寇，我隻期待到了那邊，她能夠轉變自己的想法。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回頭看著馬車揚起的灰塵。

    陳叔和爸爸最後所剩的東西都在這了：一輛車，車上的衣服被褥，以及蓋在衣服和被褥下麵的細軟和“雞尾酒”——我用白糖，草木灰混上酒精加工出來的防身土製手雷，和這匹馬。任何人單看這匹馬的傲慢的神色和有力的踢踏聲，就能感覺到，要相出這匹好馬，並不怎依賴伯樂。它毫不費勁的拉著車向前走著。

    三個小時前，我們正式從縣離開，宣稱調職進了州治，把所有的帶不走的家當都變賣了。直到告別的那一刻，家族的人還以為我們迎來了升遷，臉上還都掛著笑。

    我閉上眼，向一切祈禱，讓我們一路順風。

    所幸，盡管這輛車和這匹好馬迎來了許多不甚好意的目光，但看到板車上高高立起，寫著“公務”的公務牌，那些令人厭惡的眼神多少帶上了忌憚。整個第一天，我們沒有受到任何騷擾。晚上，我們如同其他人一般，在草地上支起帳篷，在祈禱好運之中慢慢睡過去。

    第二天也是一樣順利。我們算好時間，先是連人帶馬都在中午好好休息了一下，然後趕路。到了州治和夔東的分岔路口前，剛好天已經黑了。我們盡可能悄無聲息的放下了公務牌，然後駛去朝向夔東的岔路。大路上，除了我們，一個人也沒有。

    我的心砰砰直跳，知道我們離目的地隻有大概五六個小時了。這馬被逼著晚上趕路，有些不太情願，但步伐也一般穩健。我的心放下一半，眼皮也慢慢合攏。

    突然，前麵閃出兩點燈光，是兩個修行者，他們騎著馬迎麵過來。

    我睡意頓時全無，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在板車上，低聲喊到：“有人，目標是我們。”

    昏昏欲睡的幾人頓時精神起來，陳叔小聲問道：“何以見得？”

    我低聲道：“夜行騎馬，多半一手提燈，另一手勒住韁繩。但這兩人左手勒繩，右手放空，燈倒被夾在腋下，像是隨時準備施法。你覺得這是走夜路的人該有的姿勢嗎？這就我們和他們，他們衝誰來的？”說著，我小心翼翼的把我加工出來的“雞尾酒”拿在手上。

    似乎感受到越來越緊張的氣氛，那兩個修行者主動停了下來，其中男的那個大喊一聲：“幾位留步，不知幾位深夜夜行，有何高幹。”

    陳叔急忙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公務牌，我直起身，坦然自若的答道：“家父任職縣，陪同知縣進州治述職，恐誤了時辰惹上司責罰，這才晝夜兼程。”我特意咬重了知縣二字，希望他們知難而退。

    另一個女的發話：“小友說笑，要是去州治，恐怕錯了方向。”

    我佯做吃驚：“此話當真？”

    在暗淡的燈光下，女的掩嘴輕笑：“這位小友，怕不是記錯路線，倒是記錯所往何處了。”

    我哈哈一笑，但這笑容倒是出自真心，至少是鬆了一口氣：“不知兩位好漢貴姓？”我特意咬重“好漢”二字。

    兩人頗有些意外，相視一眼，男的先開口：“免貴姓楚，名江。不知好漢二字，是做何解？”

    我早已下車，趨行到二人馬前，俯下身來。“小可名作孫聞，車上為家父諱成，家父至交陳諱同明，家母喬諱芳。此番特地前來，敢求鞍前馬後。蒙若相公不棄，必當隨侍左右。車中細軟無幾，稍作孝敬，不足敬意，還請恕罪。”說著，我納頭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