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海無涯。天地何其之大,我們窮盡一生,所能看到聽到想到的東西不過千萬分之一。而這仁也一樣,我們所能達到的仁,永遠隻能是仁的千萬分之一。”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一片嘩然。
仁是儒家的根。
求仁便是儒家所有人的立身之本,也是他們的命。
但這個小老頭此刻的話卻像是在刨儒家的根。
如果他們窮盡一生追求的不過是仁的千萬分之一。那這仁還有求的必要嗎?
其他學派的人倒是還好,他們並不求仁,所以還能落個旁觀者清。
可在場的眾多儒家弟子卻無法保持淡定了。
不過好在他們還守著基本的禮儀,才強忍著沒有起身對這個小老頭出言不遜。
但他們的克製也很明顯地處於了一個臨界值,恐怕一旦小老頭不能給他們一個完整的解釋,他們很可能就要做一些“目無尊長”的違矩之事了。
小老頭身後,蓄著短須的萬章無奈歎息一聲。
他這個老師哪都好,但就是喜歡說一些特別容易“惹是生非”的話。
這些年,他跟著孟軻,不知為對方處理了多少麻煩。這幾年遊曆諸國,大多數的情況都是他們被恭迎著接去,卻又被不客氣地攆出來。
他也曾在這件事上勸過這個小老頭,可這個小老頭每次都是胡亂搪塞過去。
有時候,萬章都不知道自己與老頭之間,到底誰是誰的老師。
怎別的老師都是替弟子解決問題,到了他這,卻成了總給老師處理雜事?
不過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事情還是要做,話還是要說。
弟子有事服其勞。
這便是規矩,是禮,也是仁。
萬章站了起來,抬起手向下壓了壓。
在場的人識趣的收起了小聲的議論。
萬章微微欠身,以示感謝,這才看向背對自己的老師,恭敬地彎腰拱手問道:“老師的話應該沒說完吧?”
小老頭愜意地呷了口酒,掃了一眼群情激奮的台下,笑著抬起了頭。
青空之下,白雲如海,變幻不定。
世人皆知,這白雲之上有人家。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實在那三十三重天之上,仍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又有多少人能夠接受,也許這個天地隻是一個落魄者執筆寫下的一個三流故事呢?
反正他是不太能接受。
可他不能接受又如何呢?
天地從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想法而改變自己的存在方式。
道尊不能改變,佛祖不能改變,儒師也不能改變。
所以啊,有時候人活得太清醒,知道的東西太多,真沒什意思,還是醉著的好。
小老頭的眼皮越發的沉了,鼻尖與兩腮也越發的紅了,說氣話來似乎都有些大舌頭。
“但是,這並不是我們放縱自己的理由,也不代表我們追求仁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
一個人所能達成的仁注定是有限的,但如果十個百個千個萬個人站在一起呢?”
忽然之間,仿佛快要睡著的小老頭猛地睜開了眼。
那紅色的醉眼中忽然射出如雷似電的光芒。
他的聲音也再次變得堅定。
“如果一個國家的農夫都勤勞地種地,漁夫勤勞地打漁,官員們愛護百姓,君王專心於施行仁政。每個人都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內事。每個人都奮力地去‘力行近乎仁’。
這千萬個仁的千萬分之一湊在一起,不就變成了完整的仁?”
小老頭又喝了口酒。但這一次,卻不顯醉態,反而越發的清醒,聲音也越發的大。
“在這樣的國家麵前,在這千萬的仁人麵前,直插天際的高山需要低頭,汪、洋恣肆的江河會被馴服,勢同水火的軍隊也隻能敗退!
天地所存在的一切不公與醜陋都會如同冰雪照見了陽光般消融!
這,便是所謂的仁者無敵!”
現場再次陷入了片刻的死寂後,掌聲如雷鳴般響起。
老人的話雖簡單,但卻將一種東西注入進了在座的所有人的心。
那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卻能夠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奮。
從一開始,這次講學便籠罩著一股凝重的氣氛,而敖青的到來更是加劇了這種氣氛。許多人都是以一種憋悶的心態在聽著小老頭講課的。
但現在,老頭的話卻仿佛擦去了眾人眼前蒙著的灰塵。
天地頓時也開闊了不少。
而就在這時,天空之上忽然落下一陣截然不同的笑聲。
飽含譏諷,所以顯得尖銳而又刺耳。
眾人頓時抬起頭,向著笑聲的製造者怒目而視。不少人還不自覺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敖青看也不看這些眾人。再多的螞蟻叮咬,也咬不死一隻翱翔於九天之上的真龍。
這些螻蟻越是憤恨,就越是讓他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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