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大結局(下)正文完

類別:未分類 作者:非10 本章:第273章 大結局(下)正文完

      “瞧著……這也沒動刑啊?”

      看著自家將軍毫發無損地回到了廳中,有士兵探頭探腦地小聲道。

      “怎覺得你們倒還挺失望的?”藍青走來,一巴掌拍在那士兵的腦袋上。

      幾人趕忙收起八卦的表情,乖乖站好。

      雖還未入伏天,然士兵們盔甲加身,難免悶熱,吉家遂命廚房熬煮了解暑的綠豆冰湯,分予眾人。

      士兵們紛紛向送湯的女使道謝,眼看著得了冰湯喝,廳內也不時傳出說笑聲,他們這些跟著自家將軍過來賠罪的人,也暗暗鬆了氣,不複之前的緊繃之感。

      幾名站在廊尾處的士兵邊飲著湯,邊說著話。

      “說來有些時日沒見著你們了……之前可是出京辦什緊要的差事去了?”

      “倒也不算是公差……”其中一人答道:“是京城出事之前早早得了副將的交待,回營洲去了。”

      “副將?可是咱們王副將?”

      “正是……”那士兵將湯水一飲而盡後,看了下左右,壓低了聲音歎道:“本以為這一去再回來,咱們副將便要好事將近了呢,可誰知那顧娘子,哎……”

      廊尾拐角處正要往此處來的顧聽南,突然聽到這與自己有關的話,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此話怎講?”問話的士兵好奇不已。

      “原本瞧著咱們副將與顧娘子倒是般配……副將命我等回營洲打聽了顧娘子家中情況,可你們猜怎著?顧娘子家中再無其他親人不提,甚至父兄竟是早年因殺人罪而入獄斬首的重罪之人!”

      “這……此前竟未曾聽聞過!難怪,難怪顧娘子來去自由,從不見家中之人出現過……”

      “家中貧富門第,於咱們這些軍旅之人來說倒是沒那緊要……可這顧娘子家中至親犯下過如此重罪,那可是衙門官薄上留名的汙點!”

      “這倒是,正所謂世有刑人不娶——”

      “尤其是咱們副將,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光耀門楣,身上的戰功那可都是這些年在沙場上跟著將軍拿命博來的,如今又得聖人稱讚賞賜,往後必然前途無量……”

      士兵惋惜地歎氣:“可若一旦與顧娘子成親,娶了個這般背景的娘子,定要遭人議論的,若來日被揪住彈劾做文章,那更是麻煩……且副將家中長輩必也不會答應。”

      “怎比得上娶一位家世清白,還能添些助益的娘子過門?就憑咱們副將此番有護駕之功,京中便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將女兒嫁過來呢!我若是副將,我也知該如何選……”

      “所以說真是可惜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不能娶作正妻,來日做個妾室應當行得通吧?不然顧娘子就這被拋下,豈不可憐?”

      “……”

      一群行軍打仗的男人聚在一起“出謀畫策”。

      顧聽南漸失了輕鬆之色的麵孔之上,有著久久的怔然。

      世有刑人不娶——

      這是人盡皆知的“規矩”。

      她在北地開著賭坊,這些年自在慣了,從來不在意旁人眼光,便日漸將這些世人眼中的條條框框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此時想想,倒是也對——

      他前程無量。

      她一身汙泥。

      至於做妾——

      顧聽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處。

      他有他的身不由已,她亦有她的尊嚴在。

      她不會允許自己牽累於他、成為他人的累贅,同時也絕不允許自己被世人偏見碾碎驕傲。

      “你們想得倒好呢,咱們副將自個兒是如何說的?”

      顧聽南走後,士兵們的談話還在繼續。

      “我們是昨晚才回來的,今晨天沒亮便被叫來陪將軍請罪了,這不還沒找著機會與副將細說此事。”

      ……

      守在廳門外的王敬勇打了個噴嚏。

      他看了眼腳邊的狗子,又掃了一眼四下。

      奇了,那愛湊熱鬧的一個人,怎沒見她過來?

      他不及多想,隻見一名吉家仆從飛也似地跑了過來,奔至廳內,氣喘籲籲地道:“稟老夫人,郎君——聖駕到了!”

      “聖人來了?”孟老夫人作為太傅之妻,自不至於驚惶,卻也難掩意外之色。

      聖人怎會突然親自過來?

      薑正輔眉心微跳,自椅中起得身來——

      這個時候過來?

      這是早朝都沒上多大會兒,就急趕著過來了吧?

      這就……很難不讓他多想了!

      一眾人趕忙出了前廳去迎聖駕。

      “你請來的說客?”衡玉小聲問身側之人。

      時敬之搖頭:“這個真不是。”

      “諸位不必多禮。”新皇看向今日穿得頗為講究且精神的好友,不免埋怨道:“敬之,你與老師一同來此,怎也不提早告訴朕一聲兒?還是內侍告訴了朕,你二人今日告假因故未能早朝。又眼看著南弦也遲遲未入宮,朕便猜到你們定是在此處了——怎,這是獨獨瞞著朕不成?”

      時敬之笑道:“陛下日理萬機,臣豈能事事叨擾。”

      “這可不是小事吧?”新皇抬手指向院中擺放著的東西,抬眉道:“敬之,你今日過來,可是為了……”

      他話未問完,但看向時敬之與衡玉二人時的眼神,已然代替未出口的話了。

      薑正輔適時地接過話:“敬之早已到了該成家的年紀,而今既有意合之人,臣便想著,代他父親替他操持一二——”

      新皇笑問:“這般說來,老師是要代父職了?”

      薑正輔也露出笑意:“媒人之職,臣也一並包攬了。”

      方才與吉家人坐談間,薑令公已將此事與孟老夫人敲定了下來。

      新皇笑意一凝,好似眼睜睜地看著一朵自己盯了許久、終於綻開的花,被人從眼前摘了去。

      來之前,他便隱約猜到了老師此行怕是“別有居心”!

      否則不至於單單挑了他早朝無法脫身之際來此……

      虧得他此前,還曾在老師麵前提及過要做媒人的話,殊不知從那一刻起,便是他在明,老師在暗了!

      老師此舉,趁人不備,奪人所愛,實非君子所為!

      新皇悔不當初,又不免覺得——這早朝上的,這皇帝做的,實在誤事!

      跟在一側、深知自家陛下心願的內侍不免偷偷歎氣。

      這真真是,薑,還是老的辣啊。

      “還請陛下入廳中說話吧。”孟老夫人笑著道。

      新皇點頭,強顏歡笑地進了廳中。

      看著新皇的背影,跟在後麵的吉南弦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陛下起初與他做賭,說定能做得成阿衡的媒人,如今這媒人之位眼看著被搶走了,那他……是不是便也不算是賭輸了呢?

      但這話,他又不敢問到陛下麵前去。

      畢竟,還挺傷口撒鹽的……

      ……

      次日清晨,天光初亮。

      一輛素青馬車,經過延康坊外時停了下來。

      一道著藍灰衣裙、肩上背著隻包袱的身影自車中而下,來到吉家門外,看著吉家初開的大門,片刻後,在那青磚地上跪了下去,衝著院中方向緩緩叩了三下頭。

      這是為她自己,也是替殿下磕的。

      這些年來,她跟在殿下身側,眼看著殿下一步步偏向深淵,而自己也做了太多助紂為虐之事,縱時常心中煎熬搖擺,但還是選擇了愚忠一錯再錯——

      其蓁慢慢起身,正待離去時,抬眼之際,見得一道茜色的少女身影走了出來。

      少女跨出門檻,站定後,看著她。

      視線相接一瞬,一貫悲喜不行於色的其蓁,眼眶陡然酸澀起來。

      這些年來她跟在殿下身邊,眼睜睜看著一切,亦於內心早將那個真誠的女孩子視作了可親的晚輩看待——

      她一直知道殿下在哄騙那個真誠的孩子——

      片刻後,衡玉才開口:“聽聞其蓁姑姑已醫好了淮陽郡王。”

      其蓁點頭,壓下淚意:“是,如今要往消業寺去了。”

      “其蓁姑姑此番將功贖罪,陛下亦有意輕恕,可是自請了要前往消業寺?”

      其蓁答“是”。

      縱殿下萬錯,但她還是想守在殿下身側。

      她陪著殿下長大、上戰場、成親,看著殿下經曆了這一切……

      守著殿下這件事,早已成了她此生唯一能做之事,哪怕這看起來與她所行自相矛盾,病態又可笑。

      衡玉沉默了許久。

      人心二字,最是複雜。

      “保重。”她最後道。

      其蓁與她福身,最後看了她一眼後,轉身離開了此處。

      衡玉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未散盡的晨霧中。

      ……

      三日後,衡玉有兩位熟人,自北地回到了京中。

      一位是此前留在了營洲的蔣媒官——

      蔣媒官回到京師官媒衙門,坐在她久違的梨花木梳背椅中,搖著團扇喟歎道:“此一去,也總算未辱聖命……”

      路上,她已得到了可靠的內部消息——那衡丫頭與蕭侯,不,時節使的親事已經十拿九穩,就差八字最後一撇了。

      這一撇,理應由她來畫上才算圓滿。

      “明日,我便去往時家,同蕭夫人商議提親之事。”蔣媒官眼中含笑,似已看到了自己被一眾官媒私媒膜拜仰視的畫麵:“做成了這樁媒,我這京師第一媒的名號,三五年內誰也休想覬覦了。”

      “這……怕是不能由您來主媒了。”一旁一位年輕的媒探小聲說道:“據小人所知,這媒人的位置,已經內定了。”

      蔣媒官麵色一變,柳眉倒豎:“誰人竟這般不守規矩,竟不知這樁媒起初便是我牽的線?”

      這可是她費盡心思,百般製造機會,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姻緣!

      想當初,時節使那就是一朵野花,算是她親手給扶正的!

      若不是她將人帶去營洲,何來這對佳偶?

      蔣媒官越想越氣憤,當即便要起身擼了袖子找上門去:“哪冒出來的野雞,也敢搶我蔣丹灼的媒!”

      “是,薑……薑令公!”那媒探趕忙將人攔下。

      蔣媒官腳下一滯,眉頭抖了抖:“誰?”

      “就是中書省那位薑大人……”

      “薑大人他……他哪兒來的這份閑心?”蔣媒官舌頭轉了幾轉,將那些不宜說出口的心話咽了回去。

      “不止是薑大人……小人不是有個遠房表叔此前在東宮當差,據他透露,聖人也想做這個媒人來著,因被薑令公捷足先登了,很是耿耿於懷呢。”

      “……”一個都打不過的蔣媒官聽得眼前發黑,認命地坐了回去。

      “但也還是有您用武之處的,您想想,如薑令公這般身份者,又從未經手過做媒之事,一應瑣碎流程豈有咱們官媒周全?不得找個如您這般資曆老道的媒官幫襯著?”

      “說得對……”

      主媒是爭不過了,但怎也得擠進去才行!

      蔣媒官又來了精神,叫人備了馬車,往吉家趕去。

      另一邊,薑府也來了位客人——正是自北地回京的第二位熟人。

      李蔚掌政時,裴家滿門皆卷入漩渦中,入獄的入獄,貶謫的貶謫,遠在營洲的裴定也被召回京中受審。

      但誰知還沒回到京城呢,半路就聽聞了定北侯帶兵入京,李蔚已經伏法的消息——

      負責押送裴定入京、效忠李蔚之人及裴定本人,聽到這個消息,皆淩亂了。

      這輩子就沒這茫然過。

      怎辦呢?

      回北地?

      算了,來都來了……

      回家看看吧。

      是以,裴刺史就這回了京,昨日已麵聖陳明了事情經過,眼下正等候聖人發話安排後續之事。

      “百聞不如一見。”近日忙於鑽研媒人事宜,都沒怎入宮的薑正輔,看著那站在麵前尷尬搓手的裴定,道:“原來那在北地從不予我辦實事,隻顧於書信中寫上滿篇廢話之人,是這般模樣。”

      “……這也實在怪不得下官,實在是範陽王在營洲時,的的確確叫人挑不出半分錯處來。”裴定賠笑著道:“而令公您又這般有原則,從不屑行陰私手段,隻為拿到定北侯真正的錯處把柄而已……下官知您品性,便也不敢擅自使出什構陷汙蔑的陰招兒來。”

      “再者說……這兜兜轉轉一大圈,您與範陽王之間非但沒有過節,更是至親故人……”裴定歎息道:“這正是上天有眼,您想一想,倘若下官當初果真做出了什不恰當的舉動來,今日豈非是要悔之晚矣?更令您親者痛仇者快?”

      薑正輔:“如此說來,我倒要擺宴敬你三杯了?”

      “不敢不敢!”裴定連連擺手,笑道:“下官辦事不力,也是實情……此番正是同令公賠罪來了。”

      “隻怕賠罪是假。”坐於書案後的薑正輔隨手展開一折擬宴請名單,漫不經心地道。

      “什都瞞不過令公的眼睛……”裴定漸收了幹笑,歎道:“下官前來,實是有事相求……長兄自入獄後,雖如今平安歸家,卻落下了一身傷病……族中這般景況,實在叫人擔憂。”

      雖說李蔚之事得以平息,但士族因此元氣大傷,亦是事實。

      如薑家這般樹大根深的存在,自不至於就此一蹶不振,但他們這些本就已經沒落的氏族,卻是陷入愈發艱難之地了。

      他此番本也是被李蔚黨羽構陷牽連,可昨日聖人也未有立即發話,放他回營洲任原職——

      新帝登基,總有更多的考量……

      而這些考量稍有偏離,於他們而言,或便要陷入絕境。

      他思來想去,隻能求到薑家。

      “本官已打算辭官——”薑正輔說道。

      裴定愣住:“您……您要辭官了?”

      此時辭官?

      這是要激流勇退了?

      “李蔚事息,我已無意朝堂。”其中原因與心境,薑正輔未言太多,隻道:“但朝堂局勢,不會因我一人,而就此徹底翻覆,薑氏族中亦不乏有才幹的子弟——”

      “新帝聰慧,卻勝在仁善,輕易不會行趕盡殺絕之舉。”他看向裴定,道:“此番李蔚之爭,雖禍及士族,然因她重用寒門之故,朝堂之上,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多少皆朝她傾斜過,這便注定了新帝短時日內無法真正放心任用他們。但大局初定,百廢待興,總是用人之際。”

      裴定凝神聽著,隻覺字字句句尚有生機明路。

      “早做打算,表出誠意來,或還有一絲出路。”薑正輔最後說道。

      “是。”裴定躬身施禮:“多謝令公指點。”

      當晚,裴氏族人聚在一處,商議著可行之策。

      ……

      兩日後,裴無雙來尋衡玉,見著了人,先是抱著哭了一場。

      “阿衡,你都不知我當時有害怕嗚嗚嗚……”

      “多虧你救出了太子,不,聖人……否則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衡……”

      裴無雙哭了又哭,東一句西一句,衡玉由她抱著,輕拍著她的背:“好了,莫哭了,如今不是都沒事了嗎?”

      裴無雙卻如何也止不住哭聲,像是要將心底一切委屈都宣泄出來,將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幹才好。

      衡玉見安慰無用,便隨她哭個盡興了。

      直到她哭得累了,改為了靠在衡玉肩頭抽噎。

      衡玉有意逗她開心,便道:“我可是聽說了,印副將又救了你一回呢。”

      裴無雙的抽噎聲一頓,輕輕點頭。

      “是啊,他又救了我一回。”女孩子的聲音哭得啞了去,抽噎著道:“阿衡,我想見他一麵,當麵與他道謝。”

      “你代我傳個信兒給他可好?”

      “他若來便來,若是不來,也無妨。”

      裴無雙輕聲說著。

      衡玉未覺有異地應了下來。

      ……

      夏夜,月明,風輕,水靜。

      年輕的男子負手站在河邊,銀冠束發,月白衣袍立於月下,周身似縈繞著淡芒。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過頭去。

      少女懷中抱著隻長匣走來,視線捕捉到他的一瞬,立時露出一絲笑意:“你來了啊!”

      她走過來,先是彎身將那看起來頗重的匣子放在腳邊的巨石上。

      “那是何物?”

      “你怎來的這樣早?”

      裴無雙直起身之際,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問對方。

      她不禁笑了。

      印海將視線從那雙笑眼上移開,負手道:“不是說好的戌時初,是你來晚了才對,我方才都準備走了。”

      “何時說是戌時初了,我說的是亥時一刻呀,莫不是傳錯話了?”裴無雙慶幸地呼了口氣:“還好還好,我也提早了兩刻鍾出門。”

      印海隱去眼底笑意,在那巨石上坐下,隨口問起般:“何事尋我?”

      “那日你救了我和阿娘,我來同你道謝的。”裴無雙並未跟著坐下,而是看向河麵。

      “哦,那你打算如何謝我?”印海抬眉問。

      “說句實話,我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裴無雙笑了笑,盡量輕鬆地道:“不如就離你遠些,從此不再糾纏於你……也算是遂了你長久來的心願了吧。”

      印海聞言一怔,轉頭看向她。

      她這些時日清減許多,原本微圓的臉頰,已現出了輪廓來,仿佛連那些天真任性也一並褪去了。

      她站在那,始終不看他。

      “怎。”印海笑了一聲:“得了高人指點,這是要欲擒故縱啊。”

      裴無雙眉間笑意苦澀無奈:“那也得有用啊……我哪敢對你故縱,這一縱,你便不知逃到哪去了,到頭來我連台階都還得自己鋪呢。”

      曾幾何時,顧姐姐也給她出過主意,說要晾他一晾。

      可她不敢啊。

      想也不敢想。

      不是被偏愛之人,總是試也不敢試的。

      “這些時日族中出事,我才知自己從前究竟多無知任性,給身邊人,也給你帶來了諸多麻煩困擾。”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似要將那些過往都吐個幹淨,認真地自嘲著:“如今想想,自己都不禁覺得,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

      印海微擰眉:“裴無雙……”

      “我要進宮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像風一樣。

      印海愣住:“進宮——”

      “新皇登基,禦史百官再三諫言,如今要采選秀女充實後宮。”裴無雙道:“族中適齡的女郎,還未定親的,隻我一個了。”

      “你族中逼迫於你?”印海站起了身來,定聲問。

      她總算轉頭看向了他,笑笑道:“不,是我自願的。阿爹不願,是我執意如此,先與大伯父說定了此事。”

      印海意外地皺緊了眉:“你為何——”

      “我也該為家中做點什了吧。”她道:“短短半年間,父親的頭發都白了許多。”

      “無人勉強於我,是我自己……不想再勉強了。”

      她頓了頓,又喟歎道:“況且,進宮也沒什不好的,陛下這般仁善,阿衡也常說當今皇後賢明大度,我待入宮後,便安安分分的,想來日子也能過得滋潤舒坦,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印海想說些什,但見她那張仿佛已變得陌生的臉,原準備好的一切話語都堵在了心口處。

      “我今晚約你來此,便是與你辭別的。”她說道:“日後想來,應該沒有再見麵的機會了吧。”

      好一會兒,印海才道:“原來如此。”

      “那匣中是你的劍,便還給你了。”裴無雙又道。

      印海點頭,看向那長匣:“好。”

      眼前似還能看到那日她遭遇劫匪時,那般害怕之下,仍不忘把劍從劫匪屍身下拿回來的畫麵。

      她抱著他,說害怕。

      而現下,輪到他害怕了。

      “我如今不宜出門太久,便先回去了。”裴無雙道。

      印海點頭。

      片刻後,她才轉過身,離去。

      數步走,卻又頓住。

      “對了……你之後,還回營洲嗎?”她忽然問。

      “應當不回了。”印海道:“諸事已定,與師父的約定已成,我或該回青牛山靈泉寺了。”

      “你要回寺中了?”

      “嗯。”

      背對著他的裴無雙神色微怔,眼底最後一絲掙紮著的希冀也消散了。

      原來,就算她不與他辭別,他也是要與她辭別的啊。

      “也好。”她笑了笑:“如此也好。”

      如此她便不會心存不甘了。

      “走了。”她語氣故作輕鬆,快步離開了此處。

      印海站在那,直到她的腳步聲消失。

      隨同她的腳步聲一同消失的,還有許多許多。

      那些在他終於鼓起勇氣正視心意、本以為隨時觸手可及之物,頃刻化作了昨日虛影——

      與其說是世事弄人,倒更像是他自作自受。

      “因果報應。”他看著手中的那枚玉佩,低聲說道。

      玉佩的成色極為普通。

      他彎下身,將那玉佩放在了她帶來的那隻匣子上。

      師父說,此玉佩是他被撿回廟之時便帶在身上的,是紅塵之物,是他與這塵世間的牽絆。

      ——“既如此,何不讓我來助你參悟紅塵呢?”

      ——“印師父,緣法到了,躲不得的!何不順其自然呢?”

      耳邊響起少女那時清脆期待的聲音。

      他順其自然了。

      亦參悟了。

      這劫,到底是完完整整地曆了。

      她當初助他曆劫之言,倒果真不假。

      印海離開此處,躍上馬背。

      ……

      裴無雙並未有回裴府,而是去了延康坊吉家。

      吉家的園子,衡玉與裴無雙及顧聽南三人,同坐在橋邊吹著風說著話。

      “……我在營洲時,曾做過一件蠢事。”裴無雙說著,又糾正道:“不,應當說,是我做過眾多蠢事中的一件。”

      “有一回,我在一座茶樓中,聽一位說書先生說了一出戲。”她不緊不慢地說著:“叫什《雙鏡戲》,說是一位崔小姐為家中逼迫,嫁去京都權貴之家,她的心上人柳生一病不起,二人就此陰陽相隔。”

      “偏我不喜歡,覺得沒道理,與那說書先生很是辯論了一番,我認為那位崔小姐,是翻牆逃出家中遊玩時與柳生相識的,那她必然是不受束縛之人,怎會輕易任由家中擺布呢,我若是她,抵死也是不從的。”

      “我說那說書先生前後矛盾,說得不好,還花了銀子強行叫他改了這結局,落了個皆大歡喜。”

      裴無雙說到這兒,長長地歎了口氣:“如今,我算是明白那位崔小姐了,人活在世,並非隻有男女之情這一種羈絆,人也是會長大的,不會永遠十六七歲情竇初開不管不顧。自然,我與崔小姐也並不相同,她至少與柳生是兩情相悅呢,我,不過是自己同自己糾纏了許久而已。”

      “不過我記得,那說書先生有句原話,是這說的——‘諸事自有因果注定,戲中人亦在塵世間,總歸逃不過宿命輪回’……”裴無雙念著,不由輕“嘶”了一聲:“我如今回想起來,怎覺得他不像是什說書先生,倒更像是算命先生呢。”

      竟是早在那時,便將她的宿命給點明了。

      少女的語氣一直是輕鬆的,但說到此處,還是紅了眼眶。

      當真就一點兒都不遺憾嗎?

      怎會呢。

      但這世間,誰又沒有遺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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