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差摻任何情緒的話, 和素日聽過的同樣低且沉,卻不啻於在她心中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類似於當日在王府正堂恭迎鎮北王回京時的那種突如其來的心口鈍痛之感,此刻心髒又開始了瘋狂的擂動, 一下下地, 撞擊著她本就不堪一擊的血肉和靈魂。
臘月的天滴水成冰,寒風刀子般割在麵頰,她卻一點不覺冷。
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頭頂的聲音與夢那道聲音意外地衝出輪回般地貼合, 絲絲縷縷滲入耳膜, 一時竟分不清何為夢境,何為現實。
怎會有如此相似的聲音?
且竟說出同樣一句話?
她垂著頭,緊緊攥住自己的手掌, 直到指尖摳得發白, 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嫩肉, 那種密密麻麻的刺痛才勉強將她從混沌的思緒中拉回。
然後才發覺……太失禮了。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 又於她有恩, 雖沒了公媳那層關係,但憑借他與爹爹的交情,也可以稱得上是她的長輩,方才不過出自對小輩的關懷罷了。
而那句不過是佛經中的偈語,難道旁人說得, 他說不得?
且她幾月前就做過一次預知夢, 後來斷斷續續會夢到一些畫麵, 或許那晚夢到的聲音,就是今日的場景?
可夢中那人似是贈她金蟬之人, 又豈會是鎮北王?!
她下意識抬手去摸發上的金簪, 可男人審視般的目光困住她, 教她無法動彈。
回想夢中那道嗓音,似乎是摻了一絲笑意的,然方才這一聲,氣勢微微沉了下來,透著上位者獨有的威嚴和疏離。
沈嫣這會思緒太亂,很難靜下心來分辨兩者的不同,或者根本不願、甚至害怕深究聲音有無細微的差別。
她屏住呼吸,唇瓣緊抿,緩緩收回心神,屈下身,朝他做出一個“多謝”的手勢,然後轉頭進府。
即便姑娘已經強自壓抑方才的心震,謝危樓還是從她細白圓潤的指尖捕捉到輕微的顫抖。
他在軍中審過不少犯人,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方才對她其實是試探,想看看她聽到這句的反應,而她瞳孔一間的震栗就足夠說明一切。
他這一生不信佛不信道,不信生死輪回,隻有那夢中反複出現的女子是唯一的意外。
他不確定她是否也夢到過那些場景,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男子能夠對女子做出的任何事情……他幾乎都已經做過。
謝危樓望著她纖瘦的背影,閉上了眼睛,沉沉籲口氣。
這時候想那些並不合適,盡管她今日還家,曾經的公媳關係卻要被打上一輩子的烙印。
而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情,隱忍不發,隻會因為還不夠渴望,他若真想要什,整個天下都盡在囊中,何況一個女子?
男人沉默良久,直到將眸中翻湧而上的灼灼烈焰壓製下去,這才緩緩睜開雙目,大步邁上台階。
一早的時候,季平到府上打了招呼,老太太坐在正堂等孫女回來,王氏、孫氏、沈二郎、沈嬈、大郎媳婦景氏、二郎媳婦陳氏和幾個小輩在廳堂陪老太太說話,不知不覺等到酉時,外頭終於傳來轔轔轆轆的車行聲。
眾人趕忙起身,到廳堂外等候。
老太太自是心急想要見自家孫女,倘若不是季平來說鎮北王已有安排,老太太早已派遣幾個孫子到王府去接人了。
沈二郎夫婦也想過來打聽和離的緣由,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怎就能鬧到這個地步?他們二房才給芍姐兒辦了滿月宴,全京城都知道沈芍是世子爺給起的名字,才兩個月不過,他家七妹妹就還家了,豈不諷刺?
大郎媳婦亦想看看此事可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世子爺才給她茵姐兒介紹了兩家公子,原本兩家看在世子麵上也有意約了相看,如今出了這等事,恐怕那兩家高門世家就要泡湯了。
沈嬈倒是悠閑,隻想來瞧瞧她那七妹妹的笑話,閑言碎語不讓說,熱鬧還是能瞧一瞧的。
從前沈嬈羨慕她嫁得好,如今風水輪流轉,她丈夫再不濟也是翰林庶吉士,沈嫣現在可是棄婦!以後隻能在那些鰥夫挑挑揀揀,她這樣的身份,就是普通清流耕讀人家也瞧不上,更不必說上京那些勳貴豪門了。
想到這一點,沈嬈心就痛快,揚起的嘴角幾乎就沒消下去過,看到嫁妝箱子抬進來,沈嬈五官都扭曲了。
難怪當年爹娘都看不過去,她成親時可沒那多好東西,可見陪嫁再豐盛也不頂用,夫家不想要你照樣不要。
下人進進出出,隔了許久,沈嬈才看到她那下堂婦妹妹安安靜靜地走進院中,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襯得肌膚雪白盈透,不過肉眼可見的瘦了一些,脖頸更纖細,下巴尖尖,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看來在夫家的確過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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