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覺淨躺在破廟,疼痛從膝上蔓延開來,漸漸襲上大腦,讓他分不清日夜,隻能在忽冷忽熱中看著已經愈發模糊的佛像。
那座佛像身上全是灰塵和蛛網,覺淨看不清他悲憫眾生的微笑,隻依稀覺得他扭曲著,似諷似嘲。
為何不渡我?
覺淨忍不住地想。
他長途跋涉回到京城,在遇到艱難險阻的時候總是在心中默念佛經,像是沙漠遊子守著一汪無人看得見的清泉。
而後他碰到了這群凶神惡煞的乞丐,搶他吃食在前,侮辱毆打在後,種種磋磨他皆受了,心還是默念著佛經,像是在無人之境中行走,一無所有又困乏交加,卻還是要守著那顆從小帶在身旁的珍珠。
但事到如今,覺淨嗅著空氣中屬於自己的血腥氣與惡臭,早被檀香熏染得平和至極的心倒是並無怨憤,隻是似海浪奔湧般襲來一層又一層的失望,自心而起,自指尖消散。
我佛並未渡我。
失去意識之前覺淨這般想著。
等他再醒來,四周已不是昏暗的破廟,柔軟的床被上是陽光的味道,同在空中浮動著的細微塵埃一起包裹著他。
他似是躺在誰的榻上,榻邊似還有一個小姑娘,不等他看清,粉影一閃便跑開了,隻留下了一句甜膩的呼喊:“阿爹!阿爹!他醒了!”
過了一會,一個身量高挑的男人走進來,檢查了一下他腿上的傷,又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見他睜著眼睛,呆愣得厲害,便笑:“在下於達,這是小女於君影。小師父身上有傷病,待大好了之後,你想去何處,在下送你回去。”
他雖是叫著“小師父”,可語調上揚放緩,分明是在逗弄小孩。
覺淨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地看向與自己同齡的於君影。
小丫頭一看便被養得極好,粉麵朱唇,一雙眼睛黑珍珠一樣發著光,整個人都像是發間的珠花一樣滿是生機而又極其精致。
“我是於君影,你是誰呀?”粉紅色的小丫頭問。
覺淨看看她,又看看於達,有些別扭地雙手合十,低著頭一板一眼卻極其鄭重地說:“覺淨。”
十年光陰彈指間,那日覺淨拜托何近正幫忙查詢王大田、賈平川和劉少平之間的關係。
這世上的人實在多得是牽連羈絆,這三人之間的牽連竟被記了洋洋灑灑好幾頁紙。
覺淨耐心地翻看著,唯在瞧見“疑與於府之禍有涉”時指尖一抖,瞬間便明白了鈴蘭究竟是誰,又為何要做這些事。
有些記憶,就被一層薄薄的輕紗遮掩著,輕輕一掀開,這才發現清晰得很。
覺淨看著鈴蘭,心中幾乎篤定她的確便是當年的於君影,雖不知她究竟經曆了什才流落青樓,但自己絕不會認錯。
“你今天好奇怪啊。”鈴蘭看覺淨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說,“是風寒還沒好嗎?還是舊傷疼?怎不多休養幾日再出來?”
覺淨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此處風大,姑娘還是隨貧僧去棚中吧。”
“不了,”鈴蘭有些躊躇,“此處人來人往,我去你們蟬鳴寺的棚子總歸不好。”
平日分明是她常常糾纏,不時還會有引誘之舉,如今卻是知道避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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