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友說得頗有意境。”

    大柳樹揮舞枝條,  四麵八方嫩葉掀起層層疊疊白氣組成水霧，琢磨了下戴麵具小友的話又揚聲。

    “傳說那彌天黑霧極其凶惡、心思凶殘最愛看人互相殘殺，一去了無蹤影。想來被鎮壓在遺跡也是天意。”

    “自相殘殺當然最好玩了。”黑衣男童咧了咧嘴，把嘀咕吞到肚子。

    它瞥了眼同桌上隻顧著大口吃糕點大碗喝茶的圓滾滾女孩,  又偷偷摸摸往後一瞅。

    後座上,  戴麵具的少女正耐心將翠玉糕分成兩半，給身邊男子送去。男子白瞎了一張俊美威武的臉,  幽邃深黑眼睛呆愣愣的,  和傻子似的對吃食來者不拒。

    傻子傻子。黑衣男童氣得在心唾罵,  不懂主人為什不殺掉對方。

    “別看啦,  那個是主人的心頭好。”小女孩豪邁將大碗砸落桌麵叫著再來一壺。

    作為秘境化身又得了化形丹,  小女孩靈珠瞅男童心思一瞅一個準,  哎了聲透露秘密,  “我比你跟主人更久，主人早就看上那個傻子啦。”

    黑衣男童、黑霧,  嘟著嘴表示一點都不想聽這個秘密。

    它自認為找到好主人，不惜出了遺跡尋找九天九夜才得到主人傳喚。興奮奔赴過去本以為會看到一場廝殺現場，沒想到居然是兩人在人間界一座山上小屋溫情脈脈。

    “哼,  我還依照主人吩咐去挑唆蛟族，這場大戰由我主導。”黑霧不服氣懟一句,  不死心往後再看了看，立馬扭頭捂住眼睛。

    上古妖體按照本能就該互相殘殺掠奪。哪有如此親親密密,  瞎了它的眼。

    靈珠圓滾滾眼睛眯了眯一笑也不理這個常年沉睡的,  揮舞蓮藕般手臂正要接過柳枝遞來的茶。

    啪嗒。一道深黑柳枝穿插而過，打翻嫩柳的茶壺。

    “聽書喝什茶，來點上好酒水豈不是更妙。”深黑柳枝化作高高瘦瘦人影，調笑想摸摸靈珠被避開也不在意,  反手變出一壇酒水要哄她喝。

    “不得打擾客人。”巨大柳樹枝條蔓延阻攔，啪嗒一聲又被黑柳狠狠掀翻。

    “老樹，你已經老得不行了，消息接受得也慢。”黑柳眉目間湧動霸氣當場宣戰。

    “我能掌握最新消息——翼族金凰逃出地牢消失不見——比你更快。你這個位置能者得之不如讓給我。”

    “我自有機敏後代可傳，不必你來費心。”巨大柳樹身邊立即圍上幾個小小綠意影子。

    兩邊氣息對峙讓熱鬧街市都緊繃。

    “喂，你們快走。”蓬鬆長發姑娘嚇得豎起一雙尖尖耳朵，急急催促兩個小孩，“這黑柳最喜歡吃小孩子。這次不是玩笑。”

    靈珠鼓了鼓臉頰看上去越發玉雪可愛，聽了一耳朵知道前事。

    靈山本是一座普通大山，正是因為大柳樹選擇紮根此地，又貫有一族消息靈通之法好心給山上小妖啟蒙開道。說得久了，泛發靈智的妖眾多了，自發組織起街市也熱鬧，柳樹也越長越茂密眼看功德圓滿。

    黑柳看得眼熱，就是奔著這片土地來的，其實根本不在意什客人不客人。

    “哈哈沒錯。”黑柳明顯妖力高過這一群小妖們，聽到話語枝柳一掃而過，蓬鬆長發姑娘登時消失化作一隻小小白鼠蜷縮。

    他這次來是鐵了心要占據土地，柳條四散挑事指向樣貌最出眾的，“哈，這個男的。故意化形得這好看，是對原來麵貌自卑嗎。”

    “噗。”黑霧一口氣將口中酒水吐出去。

    它一邊驚奇有妖膽敢不知死活挑釁上古妖體，雖然妖體看上去是很癡呆。另一邊又當掀翻酒水、眼睛籠上一層黑色發怒，“這是催情的，難喝。”

    “快跑、快跑。”小白鼠落在地麵急急催促，不明白這幾個陌生妖怎還有心情挑剔酒水。

    集市上眾妖速度快的已經取出法器、就算是慢得也將草木攤子上東西收好。一片慌慌張張哆哆嗦嗦要聯手禦敵。嫩綠柳樹枝升至半空，護住後方一群小妖們催促他們離開。

    四麵八方亂糟糟中，明朝雪平靜推了推麵具，安撫地拍拍身邊人準備起身。

    心比天高的黑柳囂張揮舞暗色枝條，碾壓小輩的快樂讓他猖狂大笑，“喲，還有戴著麵具的。難道你是偷跑的罪人金凰？躲躲藏藏不敢見人……啊！”

    猖狂笑聲被驚悚叫喊取代。

    驚恐呼叫隻響到一半。

    正要拚命的小妖們駭然立在原地。

    那個在他們眼中妖力極其強橫的黑柳、正要掌控土地的黑柳、突然被吃掉了。

    ——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樣貌英偉不凡的男子一張口直接吞掉黑柳，化形的瞬間快到小妖們都沒看清。

    地麵隻剩下一個空落落土坑。

    明朝雪嘶了聲這才焦急起來，連連輕拍千羨歡的背，“髒東西，不能吃。”

    哪怕她用九天九夜喚醒對方，強行覺醒也果然影響神智。

    千羨歡在覺醒後身軀更為高大健碩，深青至黑的眸子呆呆轉了轉，聽話地呸一聲又吐了出來。

    黑柳奄奄一息倒在地麵，在這片刻中整隻妖被腐蝕到發不出聲，化作原形半死不活。

    周邊小妖們嘴巴張大，無法消化這峰回路轉的場景。小白鼠呆滯豎起爪子，茫然目光轉過貌若人畜無害的四個人。

    “嘖，便宜他了。”黑霧傲氣收回眼彌漫的惡意霧氣。

    上古妖體青龍速度的確很快，比它的動手都快。要是落它手非得出個血不可、才不會這不痛不癢解決。

    “還要謝謝你們帶來的最新消息。”明朝雪用茶水給千羨歡漱漱口，看他差點一口將茶杯都吞掉，莞爾摸摸他頭發。在覺醒後千羨歡不僅體魄魁梧，黑發都長了不少，摸起來毛茸茸的。

    “謝謝謝謝。”圓滾滾的靈珠附和主人，掏出秘境的靈水澆灌到土地上，又把一顆朱果塞給兩次喚他們逃跑的小白鼠。

    靈水一落地，山脈便升騰出連綿起伏白霧，小妖們瞬間感到空氣充滿清冽。

    好似靈山真真正正變為一座“靈山”。

    明朝雪眼眸微垂取下麵具往外一拋。

    頗為童趣麵具在半空化作守護陣法。她已經得到想要的消息，禮貌頷首向在場的示意，牽住伴侶手腕心神一動遠去。

    “主人等等本座啊——”黑霧動作沒靈珠那快，化為原形噌一下追了上去。

    一眨眼的時間，四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小妖們目瞪口呆，眼珠左右轉動是沒一人能出聲的安靜。

    半餉，捧著朱果的小白鼠才磕磕巴巴開口，“好、好漂亮啊。”

    一連串變故暴擊中，她最後記憶還是凝固在方才摘下麵具女子的清豔容貌。

    小白鼠看過那多變為人形的精怪、哪怕是以貌美出眾的玄狐一族，都沒有那人的氣度驚豔，盼顧可生輝。

    博學多識的巨大柳樹緩緩蔓延枝柳，片刻後感激沉聲，“據說，上古妖體的朱雀容顏不凡，可驚天人。”

    喧雜囔囔聲這才爆發，眾妖難以宣泄心中情緒。

    至此山上霧氣更為縹緲靈動。

    據說隻在山腳邊緣的砍柴人運氣好時能看到有金光吞吐、還有好心放了隻兔子拐彎撿到靈芝的傳聞。

    可惜再想深入卻是密林高樹重重，不知來去迷迷糊糊又繞出了山。

    明朝雪乘風飛過翼族領地上空，強橫實力讓她能夠無聲無息馳騁，掃了下方一眼。

    依山而居的翼族主山看上去還算完整，隻是少了往常張燈結彩的熱鬧，四處都變為腳步急促喧囂。

    唯一一點僻靜的是一個小水居。

    小小水居被牽到最偏僻一角、沒有軍燕巡查甚至沒被陣法收納保護。明明位於山內又宛若被整個翼族遺忘。

    彌漫一股死氣沉沉。

    明朝雪隨意瞥過一眼，自己覺醒時親手帶來的傷勢自己清楚，降落在一個遙遠外宅。

    當她看到下方驚駭欲絕的金凰時，頗覺時間回溯地位顛倒。

    前世正是金凰挽著霍蛟落下，帶來封印成千上萬年的法印。今生輪到自己了。

    臉上布滿深棕斑紋未消的金凰瑟瑟發抖嗓子幹涸癱軟地麵，沒法吱聲。

    “朝、朝雪？”顫抖呼喚名字的是霍蛟。

    霍蛟滿心滿眼隻有立在天空這個人、這個前未婚妻。

    她烏發如雲膚白勝雪，在覺醒後更加高挑婀娜，比容貌更值得稱道的是她的上古妖體，強橫實力足夠橫掃天下。

    “我、我一直後悔……”霍蛟不能不激動。

    他靠自己爬出上古遺跡的。蛟族不願意收留他、其他酒肉朋友更是避之不及。還是被金凰強行拖到這個宅子才有了個落腳之地。

    本來和他生死相搏的金凰變得神神叨叨。霍蛟在絕望打擊下也萬事不管渾渾噩噩，沒想到能再見明朝雪。

    霍蛟登時想起金凰曾經說得“姐姐對你有情”，他全靠過去記憶欺騙自己才撐了下來。

    直到此刻。

    高處明朝雪的淺淡眸光猶如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將霍蛟澆了個冰天雪地的徹底，更別提隔壁一道本能殺意深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