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一直在給何驚年治療的心理專家團隊主治醫生告訴了原辭聲一個好消息。

    經過幾次專業的心理測試，何驚年的精神狀況被證明趨向良好，這意味著他已經順利度過了精神康複的重要階段。

    原辭聲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精神創傷已經被治愈了是嗎？”

    “沒錯。”主治醫生很肯定地點頭,??“多虧有您陪在他身邊,??幫助他從陰霾中走出來。現在，他的心理狀態已經和正常人維持在一個水平。至於錯位的記憶,??雖然還沒恢複，不過根據我的經驗,??很快也就能自我修正過來了。”

    主治醫生越說越高興，極是欣慰。可是,??他發現作為病人的原辭聲隻是默默聽著，臉上並未露出喜悅的表情。奇怪，明明他之前那在意病人的病情。難道是高興過了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嗎？

    “你們的治療內容都是完全保密的,??先前我也不好多過問什。”原辭聲道,??“現在能告訴我了嗎，您在治療過程中發現的,??造成他痛苦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

    “這個嘛……很抱歉，其實我們也不能準確判斷出來。不過據目前來看,??應該就是您認為的那樣,??您過去傷害了您愛人很多，傷害和遺忘令他痛苦。”

    原辭聲低下頭,??又陷入安靜的思考之中。過了會兒,??他站起身，“謝謝。”

    醫生叫住他,??“您打算這幾天就跟你愛人說那件事嗎？”

    原辭聲問：“有什問題嗎？”

    醫生叮囑：“記得盡可能委婉一點，不能太直接。還要多加安撫他的情緒，把刺激降到最低。”

    原辭聲點頭，“我知道。”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也早在心醞釀了無數遍，該怎告訴何驚年這個消息。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開口，嘴唇顫抖，吐不出一個字。

    “年年。”回到家後，原辭聲一進門，就伸過雙臂，輕輕把何驚年抱進懷。恍惚間，他有一種堅定的直覺，可能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抱他了。

    何驚年不知道他為什突然這樣，隻看得懂他眸中明晃晃的傷心。原辭聲受不了被他用懵然天真的目光注視，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年年，對不起。肚子這個寶寶，我們可能沒法留住。”

    懷的人一下子凝住了。

    何驚年大半張臉被他的手遮住，可是，他好像仍能看清他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聽見何驚年問他：“你在說什啊？”

    “你懷這個寶寶的時候，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糟糕。醫生說了，生寶寶也是一件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事。所以……年年，寶寶可能跟我們沒有緣分。寶寶……不能再留在我們身邊了。”

    他聲音抖得厲害，心髒被刺穿一個孔，每說一個字，生命就汩汩地流失出去。他很絕望，毫無辦法，隻能緊緊地抱住懷的人，哄他，安慰他，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讓他又懷了孩子，自己罪無可赦，嘴上說著愛他，卻又一次傷害了他。

    但是，再多的哄慰和道歉都是無用的，語言和眼淚同樣蒼白，就連身軀緊密相貼的擁抱動作，都滑稽無力得可笑。原辭聲緊閉雙眼，他始終沒有一絲勇氣去看他的妻子，甚至，他都不敢感受他的存在。他怕極了，何驚年一直靜靜的沒有出聲，就連身體也好像失去了溫度。

    何驚年不要他了。

    一定是……不會再要他了。

    原辭聲一動不動，全身麻痹地沉浸在巨大的恐懼。所有血液湧到頭頂，又一下子冷結成冰。

    直到臉上傳來溫暖柔軟的觸感，他觳觫著掀開眼睫，看見的卻是何驚年正輕輕為他擦掉兩頰的淚跡。

    “你不用道歉的……”何驚年哽咽著說，唇間呼出酸熱的氣息。“我知道，你不管做什都是想對我好，不告訴我……不是想瞞著我，隻是怕我傷心。”

    原辭聲愣住了。他預想了無數遍何驚年的反應，想他會怎恨自己怪自己，卻沒一次都沒想過何驚年竟會反過來安慰自己。

    “年年，你……不恨我嗎？”

    何驚年搖搖頭，伸手摟住他頸項，抵著他肩膀小聲哭道：“我怎會怪你呢？我難過，你隻會比我更加難過。而且……你不要以為我什都不知道，我隻是腦子糊塗，我又不傻。上次去醫院檢查完，我已經有點覺察出來了。”

    原辭聲撫上他哭得微微出汗的、潮熱的柔軟發心，指骨顫抖不受控製。他說不出話，腦子嗡嗡旋轉地隻有一個念頭——

    沒有結束，他的夢還沒有結束。

    他情願死在夢，也不想從這個夢醒來

    第二天，何驚年被送進了醫院。醫生幫他做完檢查，住院觀察了三天後，就通知說可以準備引產手術了。

    何驚年體質特殊，生殖腔比較狹窄又太過嬌嫩，不僅成功孕育孩子的概率比較低，而且做引產手術的危險性也更加高。最開始檢查出有問題的時候，醫生不建議立刻動手術，說這個時期孩子慢慢發育，骨骼在變硬，很容易造成損傷，加上孕囊太小，可能出現出血過量或殘留的可能。

    “請放心，您夫人不會有事的。根據檢查結果，現在是做引產手術的最佳時間，我們有很大把握把潛在危險降到最低。”

    盡管醫生這樣說了，但看見何驚年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原辭聲還是無法控製住情緒。他等在外麵，整個人熱一陣冷一陣，緊張的心跳撞得胸口發痛。他回想起當年何驚年出車禍的那個夜晚，自己也是像現在這樣，什都不能為他做，徒勞地發著抖。

    他抬起深埋在胳膊的頭，揉了揉眼睛。恍惚間，他很深刻地品嚐到了一點宿命的意味。在這個隨時可能終結的美夢，他看起來做對了所有選擇，走上了正確的道路，可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何驚年還是會因為他而受傷。

    為什，他就是什都改變不了？周而複始地，總會再次陷進無解的死局。

    手術的時間不長，一個多小時後何驚年就被推出來了。醫生見到原辭聲等在外麵時的樣子，不由嚇了一跳，雖然他已經見慣了無數病人家屬悲傷的樣子，但從沒哪一個痛苦揪心成原辭聲這樣。

    他連忙摘下口罩，道：“請放心，手術非常成功。好好臥床休息兩到三天，之後也要多注意休息，按時服用消炎藥物，還有兩個月不要過夫妻生活，應該很快就能恢複過來，也不會留下什後遺症。”

    原辭聲低聲道了謝，走進病房去看何驚年。何驚年做的是全麻，這會兒還沉沉地睡著，臉色和嘴唇都是失了血的蒼白。

    病床邊站了一會兒，原辭聲手腳發冷地癱坐下來，他的氣力被一下子抽幹，仿佛自己身上的血也徹底流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