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男已經五六年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了，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們。

    鏡頭的他們滿身的窮苦困頓混合著經年混跡在底層社會積累的刻薄麻木，拍攝者再怎精心設計，也沒有讓他們看起來更樸實無華和討喜些。

    如男知道，她不該這想自己的父母，可這就是事實。在她們那，貧困更像是一座牢籠，它困住的是不僅是人們泥淖的一雙腳，更多的是他們的思想，觀念和習慣。

    她們那個小村子風景如畫，原生態保護的特別好，但是卻和詩和遠方沒有任何關係。

    那更多的是肮髒破爛的房子，聚眾打牌的男人，生了一堆孩子卻任由他們穿著髒衣服的女人，還有成群結隊光著腳在泥地奔跑的孩子，大的牽著小的、女孩背著弟弟。

    太陽一落山，家家戶戶的煙囪便開始冒煙，低矮的土灶煮著洋芋，有些人家連餐桌都沒有，大人孩子就端著碗蹲在灶台邊隨便扒拉一口。

    村子遊手好閑的幾十條光棍，腦子幾乎就隻剩下了兩個字，女人。可是村的男女比例本來就失衡，還有很多女孩子進了城就不再回來，於是他們便把過錯全部怪到了往外跑的女人頭上。

    “賀壹。”如男紅著眸子朝賀壹招了招手。

    “怎了？”

    “你過來看看，這視頻的人是我爸媽。”

    “你爸媽？哦，好啊。”賀壹心還納罕呢，她不是說早和她父母斷絕關係了嗎？

    “你先看，別說話。”如男將視頻點了播放。

    視頻頭發蓬亂、法令紋深重的女人是她的媽媽王素娥，胡子拉碴還點著煙的男人是她的爸爸程裕興，旁邊飛機頭緊身褲的是她的弟弟程家齊，地上蹲著的一個兩三歲棉襖上全是髒汙的小女孩如男不認識，她正在撿地上的不明東西吃。

    拍攝者問：“你們就是程如男的家人是嗎？”

    王素娥答：“是，你看這是她小學畢業照，她那時候個子小小的，都是在第一排。”

    視頻展示了照片，照片的如男梳著學生頭，淺淺笑著。

    “那丫頭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家了。”

    “那你們和她現在還有聯係嗎？”

    “沒有，早斷了聯係了。”

    “你們一定很想她吧？”

    “咋能不想呢，她爸疼她疼得命一樣，這幾年她不回來，她爸眼睛都快哭瞎了。”

    “阿姨你們放心，我告訴你，你女兒在京城名校讀書呢，她過的很好，還找了個體育明星的男朋友，給你們看一下。”

    視頻到這插的是如男坐在現場看賀壹打球的幾張照片。

    “阿姨，你看下這個是你們的女兒嗎？”

    “哎呀，是，是我們的男男！家齊，家齊，你過來看看你姐姐！”

    “是我姐！”程家齊一下子就哭了。

    然後一家人開始便抱頭痛哭，蹲在地上的小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事，也跟著大哭起來，鼻涕流了下來，她一把將其抹在了棉襖的袖子上。

    “阿姨，我們方便問一下，這個程小姐到底為什這多年杳無音訊不和家聯係呢？”

    “唉，還不是嫌棄我和她爸沒本事，嫌家窮？我生她的時候歲數大，落下一身病，幹不了重活，她爸前兩年做工傷了膝蓋，現在打工人家都不要他。”王素娥抹淚。

    “她嫌棄家窮這件事是你們猜測的，還是她本人說的？”

    “是她本人的意思呀，她上高中的時候就不讓我們去學校看她了。她說市的同學家條件都很好，我和她爸穿得破破爛爛的，隻會給她丟臉。我們就不敢去了嘛，她爸爸想她想的不得了，就總是跑去偷偷地看，隔著學校大門抹眼淚。”

    “都不敢上前相認的，是嗎？”

    “是，哪敢認，認了她要發脾氣罵人的。”

    “那你們現在想見她嗎？”

    “當然想了，我和她爸爸身體都不好，還不知道能活幾年，我怕再不見我們就……”

    接著又是一頓痛哭，連拍攝者都跟著抽泣起來。

    視頻最後閃過這樣一行字：b大的程同學，看到畫麵含辛茹苦、偉大無私的父母親，你忍心嗎？

    如男不知道拍視頻的人是什身份，但是他顯然還是很會炒作話題的，這視頻劇本設計很精巧，再配上煽情的音樂，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短短幾分鍾的視頻剛發到網上兩個小時就衝上了熱榜，視頻主粉絲量已經超過了十萬。

    “男男……”

    “你看這視頻多貼心，還配了字幕，不然他們這普通話你還真不一定能聽懂。”如男努力扯了扯嘴角。

    “老婆，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麵前你不用隱藏自己。”賀壹輕輕把她摟在了懷。

    這句話讓如男破了防，她果真就躲在他懷哭起來，隻是她哭的時候仍舊是克製的，沒有聲音，隻有淚水。

    她的淚水浸透了他的白色毛衣在他心髒處一片冰涼。

    “對不起啊，我可能要連累你的名聲了。”許久之後，如男終於抬起頭來，甕聲甕氣的。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要不是因為我，誰有興趣去一個小山村挖你的料。”賀壹抹了抹她臉上的眼淚。

    “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的，先想辦法解決問題行嗎？”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嚇了如男和賀壹一大跳。

    “連逍！你醒了？”

    他們倆轉過頭去，對上的是連逍一個大無語的表情。

    “醫生！護士！快進來看看，我們床病人醒了！”賀壹奔到床頭按下了呼叫器。

    幾分鍾後，病房呼啦啦進來了一群白衣天使，開始對他的各方麵身體機能進行檢查。

    “醫生，我明天能出院嗎？”連逍一邊配合醫生一邊問道。

    “哪有這快，你要是剛醒就能出院的話，也不用在我這躺這長時間了。放心，該放你走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你走的，我這床位這緊張，我恨不得你趕緊給我空出來一張呢。”

    值班醫生一邊說，一邊在本子上記著什，然後他又轉過來看向如男和賀壹。

    “你們是病人家屬是吧？”

    “是，是醫生，他現在怎樣，醒了就不會再有變成植物人的危險了吧。”賀壹激動得語無倫次。

    “……”如男簡直不敢去看連逍的臉，有這說話的嗎？

    “正常來講是不會，還是先留院觀察一段看看，你們家屬要照顧好他，不要讓他太勞累。”

    “好的好的。”

    醫護人員終於呼啦啦出了門。

    如男，賀壹，連逍三個人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說點什好。

    這也太讓人高興了吧！

    “你們……”連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