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邊吃著自己手的麵餅,一邊時不時地掰下一小塊送進阿望的嘴,並未注意到陳恪手上的動靜。
阿望的牙還沒全部長齊,卻絲毫不妨礙他嚐試所有看得到的食物,此時他小嘴塞得鼓鼓囊囊,還沒來得及咽下,身子就又往前探去索要新的。
宮羽眼看他一口接一口吃得不停歇,忙伸手去攔,“小姐,您自己吃吧,公子先前已經喂過了,給他吃太多當心積食。”
安然遞出去的手頓住,見阿望還伸長了脖子張嘴等她,她低頭看了一眼,將本就不大的一塊又掰了一半下來。
“最後一塊。”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不帶半點兒溫度,阿望卻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上下齊整的八顆牙來,得意又滿足。
安然看著他笑,彷佛看到了沅姐兒抓著她悄悄塞給她的梨膏糖,雀躍著向前跑去,一邊笑一邊喊,
“小姑姑最好了!”
想到沅姐兒,她的臉上泛起一絲柔光,可眼角的寒霜尚未來得及融化,便又迅速覆上新的冰雪。
她已許久不曾夢到家人,最後一次夢相見時,沅姐兒坐在一片血水之中,胸前插著一把刀,雪白的刀尖在日光下的照耀下亮得驚人。
沅姐兒仰頭望著她,一張稚氣的小臉煞白,眼還忍著淚,“小姑姑,好疼啊!”
手中的念珠越轉越快,不知過了多久,方才緩緩停下,這才感覺到手中的異樣,原本握在右手的那半塊麵餅早已被捏成了細屑,手一鬆,落滿一地。
麵前突然多了一方幹淨的素帕,帕子中間黑乎乎堆起一座小山,火光跳動,她一眼便認出那是江南特有的山核桃仁,顆顆整齊,不見丁點兒殘缺。
陳恪捧著帕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方才的失態,“我記得這是你最愛吃的,嚐嚐。”
安然看著攤在他掌心的棕核仁,微微有些失神。
從前,她最愛的便是這費手又費腦的零嘴兒,每年十月一過,她的腰間便會掛著一個裝滿核桃的荷包,隻要一閑下來,便會拿起小錘叮鈴鐺地一通亂敲,宮羽及商紫則在一旁兩手不停地替她剝殼。
小六來了之後,剝核桃的便又多了一人,隻是她和小六人小,又沒有經驗,忙活半天,幾根手指戳得通紅卻也隻得到一捧碎渣,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繼續這項艱辛的工作,反倒將它當作一種挑戰玩得樂此不疲。
小六“死”後,她驚懼交加,再加上自責,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父親命人將她和小六玩過用過的東西全都收了起來,這山核桃也再沒有出現在齊國公府。
看著那熟悉且醜陋的核仁,她猶豫了下,還是輕輕撚起一粒送入口中,細細嚼了兩下,頓時滿口醇香,甘甜可口,同記憶中的味道一般無二。
陳恪見她盯了半天,臉上的神情變幻,以為她變了口味,如今已經不再喜歡這個了,正要失望,就見她伸了手來,臉上立刻有了笑。
可伸手的不光有安然,還有一隻肉乎乎的小短手。
阿望今日睡了一路,此時雖已近半夜,卻依舊精神十足,瞧見安然嘴巴動,知道是吃的,哪還坐得住,身子一探,手就奔了過去。
陳恪忙合上掌,見安然看向他,不好說這是他專為她剝的,旁人連個渣都別想!
“這核仁硬,又容易上火,阿望的牙還沒長齊,還是不要吃的好!”
見宮羽也朝他手心看過來,他手捂得更緊了,沉聲吩咐道,“天不早了,快哄小公子去睡覺!”
宮羽正要瞪眼,鼻尖上突然一涼,接著便聽有人喊道,“下雨了,真下雨了!”
“真神了!說下還真就下了!”
陳恪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將核仁包好塞進安然手,指著那間西廂房道,“這雨瞧著不會小,你快去那邊躲躲!”
說話間,豆大的雨點兒便一個接一個地砸了下來,且越來越密,竟像是連成了珠串一般,空氣中那股煙火氣頓時也被驅散了不少,泥土的腥氣緊跟著充溢了鼻腔。
陳恪也沒料到這雨竟就這急,顧不上其他,一把拉直自己的袖子遮在安然的頭上,“快走!”
原本站起來準備迎接這久違的春雨的流民們也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人群像是剛剛撒出去的漁網,不等完全落入水中便又急急收了回來,在屋簷下齊刷刷地站了一排。
淨虛的兩隻胳膊頂在腦門上,跟在左道長後頭一路小跑朝著前殿後門奔去,兩眼卻還不忘去盯陳恪,見他連兒子都不顧,隻顧護著他那夫人,衝著幾人的背影遠遠啐了一口。
“左道長,不派人去盯著嗎?”
稀嘩啦的雨幕中,左善腳步匆匆,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他還不死心,回頭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道童,“師弟,你去看著,別叫人跑了!”
道童聽他這話,停住了腳,眼看師兄衝進了殿內,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咕噥了一句,朝著西廂的方向跑去。
然而,沒走兩步,便跟那男人將女子送進了西廂房,說了幾句話,人又朝著這頭走來,他忙跟了上去。
“雨太大了,大夥兒還是進殿躲躲吧!”陳恪立在門口,看了一眼圍著牆站了一圈的眾人,高聲喊道。
屋簷窄小,眾人便是將自己攤到牆上,衣裳還是濕了個透,緊緊地裹在身上,被風一吹,從到外涼了個透。
此時聽那位公子喊他們進去,當即有人跟了上去,剩下的人見了,也立刻動了起來,陸續衝進了殿。
淨虛正忙著給左善一行人端茶倒水,忽聽得殿後一陣嘈雜,忙放下茶壺跑去查看,一眼便見那些流民擠在神像後,將本就不大的殿堂擠得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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