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的哭聲一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朝著當中直身而立的女子看過來。
她是誰?為何師父的念珠會在她的手上?
安然靜靜地站在原地,山風吹拂著她的衣擺,她卻覺察不出任何的涼意,反倒感到陣陣燥熱。那頂遮掩麵目的幃帽似乎不僅阻隔了外麵的目光,也像是堵住了她的鼻息,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誰?
這一路不斷地有人在問,她卻始終沉默以對,既是無顏麵對那個父母寄予美好希望的名字,也是怕一旦說出了口,她便會被人當成妖魔鬼怪,再沒有機會殺入京城。如今,麵對同樣見不得光的前朝餘孽,看著他們坦然無懼,她忽然覺得自己頭上的幃帽荒唐又可笑。
安家人從來行得正坐得直,又何須藏頭露尾!
她緩緩摘下幃帽,露出一張清冷絕俗的臉來,“齊國公安伯在之女,安然。”
安伯在三個字落在一眾僧人耳,皆是一怔。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親身經曆了幾十年前的那場動蕩混亂,對於這個名字自然不陌生,當初,若不是安伯在和他的父親背主求榮,大盛哪會亡得那般快!
他們父子成了陳朝的國公名將,聖上卻含恨而死!他們也成了無家可歸的零落人。好在老天有眼,讓那卑鄙無恥的小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可,安家滿門抄斬,為何還有漏網之魚?而且,聽說安伯在隻有一個做了皇後的女兒,又哪來的第二個女兒?難不成是個私生女?
眾人臉上有憤怒,有懷疑,就連一向持重的元空臉上也閃過一絲複雜,隨即閉上了眼,念了句佛號。
元能的眼卻閃過一絲寒光,當年不能替主子報仇,今日他就拿了仇人的女兒來祭天。他腳下一動,拳頭便裹著殺氣直奔對麵的人而去。
安然側身躲過他這一拳,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心中卻是更替父親不值,背負著背棄舊主的惡名,傾力相助陳氏王朝,卻還是被殺被猜忌,早知如此,當初她安家就該自己奪了這天下!
陳恪見元能手下毫不留情,每一招都奔著安然的要害而去,又急又怒又怕,大喝一聲,“她是大師費心救回來的人,你們既尊法慈為師,難不成要罔顧師命不成?”
元空等人皆是一愣,就連元能也收拳回身,“你這話什意思!”
陳恪看了一圈眾人,目光落在安然的身上,低低重複了一句,“她是先帝親封的昌平郡主,齊國公嫡長女安然!”
四周一片寂靜,一陣山風吹過,卷起滿地殘紅。
有年紀稍輕的僧人終於反應過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她,她是那個死掉的皇後!”
便是他們消息閉塞,也知道安伯在嫡長女嫁入皇家為後,卻在大婚當日因父兄謀反羞憤自殺,此時聽說麵前女子便是那個早已死去的皇後,元空等人皆是又驚又疑。
陳恪先前為了隱瞞安然的身份,故意隱去大師招魂一事,隻說他被皇帝“請”到京城,關了起來,如今安然開了口,他自然也不用隱瞞。
他看了眼安然,眼的晦澀擔憂一閃而過,
“半年前,皇帝以天下高僧為挾,命大師施行招魂之術,以大師的心性,他若不願,沒人能強迫於他,可他不僅讓她的神魂重返人間,還在臨終前托人贈以佛珠,這其中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們若是傷她分毫,豈不叫大師在天之靈亦是不得安生!”
聽到招魂,元空等人皆白了臉。
民間傳言師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許多人隻當是誇讚師父醫術高明,隻有他們才知道,師父是真的能讓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隻是,那樣逆天的還魂術卻是要拿自己的壽去抵,輕易不能動用。
安然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震驚,她這時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死而複生不是偶然,而是別人以命換命,才能換得她重見天日。
震驚過後,她又有些怔然,她不明白為何素未謀麵的法慈大師要救她一個已死之人,難不成,真的是因為那人的逼迫?
陳恪不錯眼地盯著安然,看著她眼由困惑到迷離,心中頓時一緊。
他瞞著她念珠的來曆,也不曾轉訴大師的遺言,就是怕她問起事情的前因後果,怕她知道是那人費盡心機地助她回魂,也怕她知道那人將旁人錯當作她榮寵不斷。
眾人神色不定,就聽元能一聲暴喝喝,“一派胡言!師父怎會去救一個二臣逆將的女兒!”
陳恪看了他一眼,見他滿臉狠色,額上青筋暴起,嗤笑一聲,“和尚你雖緇衣在身羅漢鞋套腳,卻依舊跳不出三界五行,枉你自稱大師弟子,卻不知在大師的眼中眾生皆平等,又哪來的二臣逆將?”
“再說,大師那樣一位慈悲心腸的人,救過的人又何止她一個?你們便是不信我的話,也該認識那串佛珠,若不是大師親手所贈,誰敢私自留下他的遺物?”
元能還要再說,卻被元空拉住,他回頭一看,見眾人眼都有悲淒之色,顯然是信了這人的話,心中頓時一陣酸澀。
那人說得沒錯,師父確實一直慈悲為懷。
聖元元年,陳朝已立,各地卻仍有義士群豪不滿陳□□胡人血統,接連起義要恢複大盛王朝,□□皇帝命三百精兵來請師父進宮,想要借師父前朝皇子和得道高僧的聲名與威望給自己貼金塗彩,好叫天下人徹底臣服。
他們當時都勸師父不要去,師父卻隻笑了笑,他說,若是能用我一人的命換得天下百姓的安寧,何樂不為?
師父從來都心懷天下,恩澤黎民,不曾存過一絲私心,為了徹底斷了他們反陳複盛的念頭,他幹脆離開相國寺,甘願當起了苦行僧,再不願見他們,甚至留下口信,日後便是身死魂滅,也不必管他,一切順其自然。
便是早已做好準備,可一想到師父天潢貴胄一代高僧,死後竟然還要遭受那般侮辱,他便怒火中燒,直將後槽牙磨得吱吱作響。
元空卻在一聲長歎之後,起身上前,將手中的念珠奉到安然麵前,“既是師父所贈,那便還是交由姑娘保管。”
“師兄!”身後有人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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