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櫻檸和奶奶一起吃了早飯，院子的大木門是敞開的。她剛吃完最後一根油條，就聽見門口響起一陣清脆的車齡聲，這是呂維騎著車來接她一起過周末了。

    櫻檸在弟弟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留了個油乎乎的唇印子之後當著奶奶的麵上了呂維登山車的大梁上偏著坐了，呂維不好意思的跟奶奶打了聲招呼，趕快帶著櫻檸走了。

    “你家人就這讓你上了我的車？”

    現在的呂維是個五好青年，他當著老人的麵帶走了她的孫女，這一看不是早戀就是早戀，一般人家嚴重的會把他打出門來，結果她家怎就敞開了門等著別人上門來？

    櫻檸淡淡道：“我奶奶？生了兩個兒子，是她最自豪的事。”

    “嗯？什意思？”

    “她有了兩個兒子，便才覺得家窮，不能再生了就帶上了環。後來我媽第一胎，生了我。”

    “嗯……我還是有點不明白。”

    “我出生了，因為是第一胎，無論男女，就被留了下來，然後家人因為沒有帶過女孩子，才一歲多，就原因不明，連續兩年出現了突發抽搐，高燒白眼，口吐白沫的情況，然後，這個身體就換人了。”

    “櫻檸，嗯，蕊蕊？帶孩子男孩女孩又有什區別呢，為什你要說沒有帶過女孩子才生病的？”呂維帶著蕊蕊輕鬆的騎上了坡，穿過清河橋，沿著中街往北騎去。

    “我爸爸的原話，他的意思是家人不知道女孩柔弱，就沒有照顧好。後來我來了，才算是好了，家人便繼續過日子，日子久了，才明白他們生養孩子，確實是男女有別的。你剛剛來我家帶走我，在他們眼並不是什大事，他們可以在孩子麵前談論什時候打胎，什時候能再生一個男孩，甚至，吃著飯就能談論起另一個女孩的生死。”

    “另一個女孩？”

    “對，另一個女孩，是我戶口本上的媽媽的親生女兒，也就是我明麵上的姑奶奶，在不久前生了個女孩。”

    “他們生了女孩，你是叫你姐姐，還是？有點亂呢。”

    “不亂，她叫不了了，她雖然被生出來了，但是被丟在醫院的廁所了。”

    “什？！”

    山地車被緊急了車，水泥馬路上留下了一節粗粗的車輪印。

    “為什要丟掉？為什還要丟到廁所？既然不想要為什又一直沒打掉呢？”呂維難得的露出皺眉的神情來，他看著手臂間安坐的小姑娘，她又怎知道這件事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這件事她們聊天的時候，我就在餐桌旁坐著呢，他們卻當我不存在似的，就這說了。”

    李蕊蕊本人內心並非毫無波動，隻不過那晚躲在被窩哭的時候櫻檸已經安慰過了。

    “那個小女孩據我奶奶說，她親手就這捧著，趕在大人出院之前丟在了女廁所的陰溝。”

    櫻檸想起奶奶說這件事的神情。奶奶還喝著粥，手的筷子也沒有放下，她像以往一樣大大咧咧，一邊跟媽媽描述那廁所的髒汙，一邊咂巴了嘴感慨。

    “啊，造孽呀，那小手還揮舞呢，吱吱呀呀像是要說話呢！我呀看她可憐，就在她臉上蓋了些衛生紙，嘖嘖。可憐哦。”

    呂維一把將車梁上冷冷講述的櫻檸抱下車，櫻檸忽而詫異的踉蹌站好，看著那個人高馬大的男孩捂著嘴跑到路邊的草叢嘔吐起來。

    她笑了。

    學會微笑後，她每每牽起嘴角，都覺得由內而外的開心，她感受著內分行走在神經末梢的快感，還有一絲絲類似惡作劇似的趣味。

    “別吐了，你知道我是怎安慰李蕊蕊的？”

    她走到草叢邊，拍拍之後他彎下腰她才能觸及的結實後背。

    “嘔，抱歉，我忍不住，太殘忍了，嘔……你說……”

    蕊蕊勾著嘴角有些壞壞的樣子。

    “誰告訴你那孩子死了的？”

    “什？！”

    “人類真是脆弱，李蕊蕊是的，你也是的，那個孩子我說死了嗎？那天飯沒吃完，我就說我要午睡，他們就沒管我。我帶著蕊蕊就去了醫院，但是沒看見那個孩子的生物磁場。我們胡亂看了幾個衛生間，才發現那孩子被抱走了。雖然抱走她的是醫院的清潔工，但是這個清潔工發現是個女孩子，轉手把她賣給醫院看病的一對夫妻了。這對夫妻可是從江南開車來探親的有錢人呢！”

    草叢的嘔吐聲漸漸停止，呂維漸漸舒緩了胃部的不適。他臉上因為用力嘔吐還有羞赧紅的像豬肝一樣，櫻檸好笑的看著，伸手遞過來一包未拆封的紙巾。

    “抱歉。”

    “不用抱歉，我覺得你這樣很好。”

    呂維直起身子，看著嘴角帶笑的櫻檸，他重新扶起山地車，翻身上車後長手一撈，把櫻檸穩穩的放回車前大梁上。

    微風吹來，路邊的樺樹金燦燦的葉子在太陽熠熠生輝，櫻檸坐在呂維前麵，就像是被他抱在懷一丁點沒受風。不知怎好好的平地上突然有了個小水坑，驚的櫻檸一把抱住了旁邊呂維結實的手臂，她轉頭看看寬敞的路麵上那一個小小的坑洞，再看看呂維泛紅的臉頰，明白了這個人類的小伎倆，搖搖頭撥開被風吹亂的劉海，隻當作什也沒看見。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什都不記得了也很好。”

    呂維突然說。

    “我實際上看得出來，爸爸媽媽也不想我記起來，我以前好像並不是個合格的孩子。”

    “不存在不合格的孩子，孩子就是孩子，好的壞的，都是。”

    “嗯……”

    呂維帶著蕊蕊從那條已經開始落葉的小路回到了家，在門口時跟嚴肅的門崗打了招呼，從此以後櫻檸再來時可以自己進入，

    “這是我的妹妹。”呂維這樣說。

    門崗看看衣著普通，長相亦普通的小女孩，又看看騎在車上將小女孩護在懷的呂維，想起這個小少爺以往幾年的生活作風，看來傳聞說他學好了果然就隻是傳聞，誰不知道所謂的“哥哥妹妹”就是早戀的暗號罷了。

    櫻檸上次來時，是夏季的淩晨，那時她比現在還要矮一些，隻能在做櫻檸的時候才能長出長頭發，一個人來來回回穿梭在誰也不知道的世界，像一條隻能單獨養的鬥魚，在一個隻有自己漂亮玻璃缸上浮下潛。她抬頭看看製造陰影的這個大男孩，以後也許自己就不會一個人了。

    兩人回到呂維家時，呂父呂母並不在家。車庫的兩台車都被開走了，倒是以往早上都會去跑五公的郜林還在家，他的跑鞋還在鞋櫃沒有被穿出去。

    “小維回來啦？阿姨給你們切水果吃，你們在哪玩？你房間還是地下室？”

    用圍裙擦著雙手的阿姨應該是被打過招呼，沒有問多餘的問題。

    呂維笑著給櫻檸準備了一雙新的粉色兔子拖鞋。

    “蕊蕊，去我們家書房吧，那有很多書。”

    “嗯。”

    櫻檸喜歡從各種渠道獲得知識，她喜歡的書籍種類下到兒童繪本，上到《時間簡史》雜的不行，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每一本書的都能正麵側麵反應很多地球發生過的事情，有很多她沒見過沒體驗過，甚至沒想過的事情。

    “阿姨，我們去書房看書。”

    “去書房？好的。”

    阿姨雖然答應了，但是她卻是沒想到這小少爺真的改了脾氣。不是早戀，確實是純粹的帶同學回家學習？這可真是奇了，呂所長夫妻倆知道了不曉得要多開心哦。她昨天就買好了新鮮的水果，今天的飯食也是一大清早就開始準備起來了，他在呂所長家做了十幾年的住家保姆，看著所長夫妻由恩愛，生子，然後因為工作對孩子疏忽照料，導致大兒子老氣橫秋，小兒子成了“腦子不正常”的小霸王，幸而這雙胞胎學習都還可以，可老二為了給“兄弟”出氣，把同學打成了腦癱，自己被同學打的發了高燒，燒壞了腦子，這兩年也好了甚至越變越好，不然張阿姨作為他家的保姆也是很擔心這個家遲早要散掉的。

    阿姨欣慰的歎了口氣，開始回到廚房給橙子去皮，她將一些水果都切成好看的形狀擺在一個花式精致的陶瓷果盤，用上了家專門為客人準備的銀色水果叉才端上了樓。

    櫻檸跟著呂維上到了二樓離樓梯最近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足足有二十平左右，地上鋪了深棕色的實木地板，地板被保養的很好，泛著木蠟獨有的滋潤的光澤。進門左手邊的牆麵上有個白色的磚砌壁爐，門對麵一個跨幅足有三米多的飄窗將屋外一棵完全變得金黃的白果樹正好框在其中。也許在建造這所屋子的時候設計者就有意識的栽種了這棵樹，並且用了一塊完整的玻璃，僅在窗戶左側留了一扇可以開啟通風的玻璃窗，房間右側一整麵牆做滿了書架和博古架，書架前方一個看起來就很沉重的非洲紅木辦公桌被放在正中間。

    這是櫻檸這次投胎以來，見到的最舒適溫馨的一個書房。她摸了摸牆麵淡淡紋絡的米黃色牆布，想起自家三哥那種奇葩的審美，真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對於她那大的人類孩子來說，這種優渥的生存條件確實是極少數人才能獲得的。

    “這間房子好漂亮，很適合居住。”

    呂維聽她說喜歡也彎了眼睛。他帶著櫻檸看向壁爐上方擺放的一排或高或低的照片。

    “我也很喜歡這間屋子，我們一家人有時候會在這一起辦公，學習。我喜歡坐在飄窗上，哥哥喜歡自己坐在那張單人沙發上，爸爸媽媽就在那張大辦公桌上對麵坐著，像是同桌一樣。你看這個壁爐，媽媽很喜歡壁爐，她說清河鎮冬天太冷了，基礎設施太差又沒有供暖，壁爐用起來就很好，燒起來味道也很好聞。冬天我們在這間屋子的時候往往一呆就是一下午，不太想出去。我媽媽很漂亮的你看。”

    櫻檸看著照片根本還是少女似的女人，她溫柔的摟著一個手拿著寶劍的男孩，這應該是“呂維”本尊，雖然還是個五頭身的小鬼頭，但是他看起來已經非常暴躁了，有的照片即使是笑著的也是壞壞的樣子，像是隨時要用手的寶劍去戳壞什東西。他旁邊那個一摸一樣的男孩被父親攬在懷站著，小小年紀卻麵無表情的就這板著臉看著鏡頭。兩個孩子看起來都不太情願的樣子，倒是大人們笑的很柔和。

    蕊蕊想起當年接這個“呂維”的時候，他是自己在河遊泳被淹死的，那晚燒給他的高樓大廈豬馬牛羊來看或許他的家境應該並不比現在這家人差，但是卻隻有一個老婦出現在那晚的煙霧中，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回事？孩子沒了也沒有在身邊，倒是這對新的父母看起來還算關心他。

    書房的門是敞開的，小區十分安靜，主道路上幾乎看不見人，所以呂維在家並沒有關門玩耍的習慣，阿姨把切好的水果放在單人沙發旁一個小小的邊機上就離開了。蕊蕊坐在飄窗上被早上並不熱烈的陽光照著，一陣風吹來，吹落了幾片白果樹的扇形樹葉，樹葉翩躚落下，美的不像真的。

    “你要去我的房間看看？我和哥哥共用一個房間”

    呂維把水果端給櫻檸先吃，注意到櫻檸看到漂亮的果盤時亮了一下的眼神，有些想笑。

    “不用了，這間房間就很好。”

    “而且我早就看過那間屋子了。”

    後半句櫻檸一邊吃著甜甜的小塊哈密瓜一邊在心想。她自如的起身到書架上找書看，但是很快發現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這間房間後麵是雜物間嗎剛剛上樓的時候沒有看見門呢？”

    “雜物間？沒有啊，這麵書櫃後麵就是外牆了，我的房間就在這麵牆後麵。”

    櫻檸看著這一整麵牆的書櫃，她因為常常飄在空中看建築物，思考的方式與平麵上的人類不太一樣，她有比人類更強大的三維立體認知。她看得出來，這間房間的寬度和外麵的樓梯間寬度並不相同，這間房間的後麵應該還有一間窄窄的屋子。

    “小維，這是你的同學？”

    呂維向門口看去，哥哥果然沒有晨跑。

    “是啊哥，這個是李蕊蕊，我的同學，蕊蕊，這是我哥哥，他叫呂郜林。”

    呂郜林看著櫻檸伸過來的小手，他有些不確定的盯著她的臉，劉海擋住了她不太清晰的眼神，但是這女孩子分明就是那晚飄在空中的人，她明明跟自己還對視了一下才消失的，每次想起來他都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現在弟弟直接把人帶回來了這讓他不得不重視自己那晚見到的東西。

    “哥，你怎了？”

    呂維看著哥哥並不像準備去和櫻檸握手的樣子，他有些意外，一直以來他的好大哥雖然不苟言笑但是卻幾乎滿足所有他的要求，甚至對他有些比父母還嚴重的溺愛。

    “抱歉，看著蕊蕊同學有些眼熟，蕊蕊，我們見過吧？”

    “嗯，見過。”

    櫻檸淡淡道。

    郜林心口一緊，卻聽櫻檸不緊不慢地跟了句。

    “學校運動會上啊，你送呂維回來的。”

    呂維沒有看見自己大哥眼中有一絲失望閃過，他一心想讓大哥跟他一起認識他的“新朋友”。

    “哥，你要跟我們一起看書不？我看你今天沒有去晨跑呢。”

    呂郜林還在盯著櫻檸的後背看，對方已經轉過身自顧自去找書了，她那自然的樣子好像這是她的家一樣，並沒有以往來家做客的那些孩子們的拘謹。

    呂維看大哥有些反常的樣子，他輕輕拍了郜林後背一下。

    “喂，你怎了？你的眼神很奇怪啊。”

    “沒什，你們看書，一會午飯我來叫你們。”

    “好吧？”

    呂郜林回自己房間去了，他走後櫻檸也轉過身來。她實際上知道呂郜林想說的是什，不過有些東西他自己發現的話能讓櫻檸少說很多話，解釋某些非常規存在的時候總是讓人被惡意質疑，她早就吃過這種苦了。

    “我果然很懶。”櫻檸笑著腹誹自己。

    站在書架前站久了，櫻檸隱約聞到一股子香氣，像是蚊香點燃的香氣，又像是帶著花果味道木頭氣味，但現在已經是秋天，前一段時間降溫後已經沒有蚊子了，沒有誰家還會再點蚊香。

    “小維，你說這個牆後麵沒有東西？”

    “別叫我小維！”

    呂維的小名被櫻檸學到了，他有些害羞的拒絕櫻檸這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