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啊一聲,竹門被打開,一身墨黑的殷棄走了進來。
他手中提著一個南海黃玉做的食盒,走到她的麵前,將食盒放在與這華貴容器極不相襯的木桌上,從麵端出了一碗靈氣騰騰的碧綠湯汁。
“這是曦月叫人送來的。”殷棄將湯藥放到溫靈的麵前,語調中聽不出一點情緒的起伏。
但溫靈卻道:“你這袖子上的花紋挺好看的。”
秘銀繡成,法陣入紋,無不彰顯著眼前少年,太衍十三峰年輕弟子第一人的身份。和當初她在奴人穀見到的,隻有一身不屈傲骨的少年,到底是不一樣了。
“阿靈。”殷棄被她眼神中的東西刺痛,低聲喚了她一聲。
溫靈這才將望著他袖口繁複花紋的目光抬起,直直看著他的眼睛。見他薄唇翕動,卻沒了後話,才拿起了那碗湯藥一飲而盡。
而後似有意一般,將見底的空碗往他麵前一擱,目光平靜地等著他走人。
古塚之中,她險以一命換了太衍仙門六個親傳弟子的命,這一碗上品靈藥而已,她喝得起。
殷棄望著溫靈的雙眼,映著房中的搖曳的燈火,琉璃般淨透,正如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奴人穀中的黑夜,無星也無月,黑暗濃稠地仿佛要將穀中的一切吞噬。
他再次因為出逃未遂,而被獄人施以鞭刑。
所謂獄人就是奴人穀中看管奴隸的人。奴人穀的主人,是神庭十二宮的無明獄主,但他本人很少會出現在奴人穀中。故而奴人穀,除了奴隸就隻有看管奴隸的獄人。
奴人穀中的每一個奴隸都是無明獄主的私人財產,除了成為采集玄晶的消耗品,就是獄人也沒有權力隨意處置奴隸的性命。故而每一次他逃跑被抓,獄人都不會真的要了他的性命,隻會將他打的半死不活,丟回到那個關押奴隸的狹隘山穀之中。
反正他們的身上流著被詛咒的血脈,即便重傷也不會輕易死去。
那日他受完鞭刑,被獄人丟回到奴隸所住的山穀。別的奴隸還是一如往常地岣嶁著身軀,用麻木而怨毒的眼神遠遠地看著他,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他。
雖為同族,但他們卻隻會趁著他虛弱,搶走他的食物,對他拳打腳踢,用最刻毒的語言詛咒他。
因為他們害怕,害怕被他這個不願認命的反抗者連累,怨恨他為何要做無謂的抗爭——奴人穀實行著非常殘忍的連坐製度,一個奴隸逃跑,與他相關所有人,都會受到比逃跑者更加嚴苛殘酷的懲罰。
別的奴隸都恨不得他去死,而他也不在乎自己逃跑的舉動會連累什人。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無情無義,那就誰也不要怪誰。
可就在那個漆黑的夜晚,溫靈卻撥開了那些用厭惡的眼神遠遠看著他的人,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她將一個早已冷了的饅頭塞到他的手,彎著這雙澄澈的眼問他:“你還記得我嗎?我叫溫靈,今天白天,我差點掉下懸崖,是你救了我。”
天空中明明沒有半點星光,可她的眼中卻仿佛盛了滿天的星子,映著遠處的篝火,明亮的叫人挪不開眼。
奴人穀的奴隸,每天白天都要到斷天崖的峭壁上采集玄晶礦石。
斷天崖是傳說中從仙界掉落的仙山斷裂而成的懸崖。所有的術法修為到了這都會失效。哪怕是金丹以上的修仙者到了斷天崖,也隻能和普通人一樣,隻能憑肉體凡身攀爬上去。稍有不慎從這凶險陡峭的懸崖掉下,終也隻有死路一條。
而受斷天崖地底靈脈滋養,結於斷天崖峭壁上的玄晶,卻是煉製法器神兵的絕佳材料,更是唯一能夠驅散惡霧殺滅瘴鬼之物。
因此,斷天崖下才有了,專門用來關押采礦奴隸的奴人穀。
這的奴隸都是上古罪民之後,隻是用來采礦的消耗品,沒有人會在意,在這斷天崖下埋葬了多少因采礦掉崖而死的奴隸的屍骨。
斷天崖如此凶險,即便是最熟練的礦奴,也很難活過四十五歲。
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出路,便是逃出奴人穀。
神庭十二宮有規定,隻要逃出了奴人穀,無明獄主便會將他在奴人冊上除名,除了身上依舊背負著象征奴隸身份的印記,他便是個自由的人了。
正是因為懷揣著這樣的希望,殷棄才會一次又一次的逃跑,那每一次都失敗,被獄人打得皮開肉綻,他也從未想過要放棄。
那時的他,心隻有逃出奴人穀這件事,根本不在意旁人發生了什。
所以當溫靈問他,記不記她時,他的腦海中隻有一片空白。
或許他隻是在經過她身邊時,出於本能地拉了她一把。對掉落懸崖深淵的恐懼,天生就刻在每個奴人穀奴隸的骨髓,即便那些奴隸那樣恨他,但當他真的快要掉下懸崖的時候,他們依舊會出於本能地拉他一把。
這也是這個奴人穀,唯一帶著些人性的溫度的地方。
“我不……”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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