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氣總是難以捉摸,夜氣溫驟然轉涼,還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當簷上的雨珠滴落時,發出的滴滴答答聲,也不由令程宿秋感到思緒紛亂,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那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輕輕歎氣。
經曆過前世的種種構陷陰謀,背叛亦或落井下石,一朝身死,她自然不可能也不願意回到最初,少女天真爛漫初長成的時候了。
事實上,能夠將原本一盤散沙的北地握到手,期間除了言語謀劃,以利益誘之,以形勢迫之,也少不了揮動刀戈,隻有其中的頑固派倒下了,才能有新的既得利益者產生,再維護起她的新秩序。
程宿秋望向窗紗外,朦朧之間隻能看得見一片閃爍燈影,與冷清月光一同照進簾幕。
但到底十幾年走慣了堂堂正道,所用計策也多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心底總是有些異樣,但並不是厭惡的情緒。
微微皺眉,她發覺自己越來越清醒而難以入睡,屋內的熏香也有些過於沉重,索性半支起身,準備去廊下透透風。
然而當她走進通往邀月台的走廊時,卻看到一人正站在走道間,發間束了條金色發帶,燦然生光,正凝視著懸掛在牆中央的一幅水墨畫,而且畫麵很是熟悉——熟悉到她一眼認出正是自己的作品。
去年秋日,中秋閑暇時,王府中人齊聚在邀月台,擺了點心水果,聊天賞月。她恰看到滿山丹楓絕景,紅豔似火,侍女在其中手執團扇,身姿聘聘嫋嫋,便忍不住將這幅景象畫了下來,就是這畫什時候掛了出來?
很遺憾王府人丁稀少,程宿秋隻需簡單利用排除法,便很快確定了“嫌疑人”的人選,暗道待早晨再去找程葉算賬。
嘴角動了動,程宿秋忍不住抱著微小希望認真思考,自己現在轉身就走還來得及嗎?但是她剛準備挪動著後退,即使背對著她,樓洵也毫無遲疑地出聲問候道,
“殿下,這是你的畫作嗎?”
“濃墨勾勒,淡墨烘托,行筆行雲流水,其中最為突出的感覺則是‘氣韻生動’,構圖中,執扇女子身處紅楓中為動,下方大片湖水為靜,二者結合、聯係起來,使觀者依然感到渾然天成,韻味十足”
好吧,被發現了,程宿秋摸了摸鼻子,臉上表情無比坦然地走上前,仿佛剛才的動作與自己無關。
“正是,不過我在畫之一道造詣頗淺,謬讚了。”
眼見對方口中不斷吐露的讚美之詞都不重複,即使再對旁人吹捧司空見慣,程宿秋也不禁感到臉頰漸漸燒起來,窘迫不已,好在麵上不曾顯現。
顧不上談話禮儀,她趁著間隙迅速打斷道。
樓洵微微笑了笑,“是殿下太謙遜了,我此前隻聽聞世子文武皆有所長,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令人驚喜的水平,對比之下,作為君子的手下,我真的不知道,您還有什不會的。”
望著對方的笑容,她卻不可避免地,在腦中一遍遍地回放之前那一幕。
“或許是下棋吧?”她聽見自己仿佛有些苦惱地如是說道,雙手交疊,指尖輕輕點著另一隻手的手腕,冰涼的觸感隨著脈搏一道傳來。
索性不再壓製躁動的心緒,程宿秋抬起頭,就聽見他欣然地回答道,“那殿下,今晚無事的話,要不要來試試看呢?”
她微微沉吟片刻,才注視著對方在燭火下青金石般瑰麗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就去你住處旁邊的書房吧。”
樓洵緊繃的脊背逐漸放鬆了一些,雖然世子對王府的道路再熟悉不已,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走在她前麵一步的位置,一如前幾日時,手依然提著那盞燈。
程宿秋跟在他身後,望著對方的背影,眼底逐漸升起了盎然興味。
從外表上來看,他無疑是溫和而熱情的,從手下遞來的情報看,之前與他共事的人們絕大多數對他評價極好,皆稱相處時如沐春風,溫文爾雅,甚至從未見過其動怒。
抖落油紙傘麵簌簌落下的雨水,她目光灼灼,似乎是要一路看到對方心底所想。
程宿秋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對在意之事始終不失控,即使定力再好,城府再深,若是觸碰到其逆鱗,總會有爆發的閾值。
除非他認為之前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複又想起夫子與他在前日酒席上,短短交談幾句的一麵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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