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宿秋隻感到心中升起異樣,對於他難得抓不住重點的行為頗有些莫名其妙。
但此時來人三三兩兩,散落四周,低聲交談著,並且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於是她麵上還是一派自然,壓低了聲音,“且慢,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此番言論萬萬不可外傳——”
不對,她為什要解釋?自己又沒做什,而且正事要緊。程宿秋迅速打住話頭,不欲多言,準備談起最初的話題,就聽這人的聲音幾乎就在耳邊響起。
“殿下如此掛念公主,竟是一句也說不得……”
最後幾個字仿佛要飄散在空中,如果不是她的耳力奇佳,恐怕根本聽不清樓洵在說什。稍稍側過頭,便能看到他的臉龐挨得極近,這點距離,足夠她分明地看清平日長而密的睫毛,連輕輕淺淺的氣流拂過耳畔,都能感知到似的,激起一陣戰栗。
程宿秋趕緊往旁邊挪了挪,才鬆了口氣。
她素來不喜旁人近身,尤其身上縈繞著熏香味道的,更是令她反感。王府上下都知曉她的喜好,世子院中便盡量少用香料。
但如今殿中香氣濃鬱,幾乎到了甜膩的地步,而樓洵傾身過來時,恰好帶來一點點鬆木香氣,仿佛一支尖銳的箭矢,劈開滿室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重香氣,那間帶來草木的清涼溫潤。
以至於再次被熏香包裹住時,下意識想再尋回方才的舒適感。
等回去可以問問他這種香料的配方,程宿秋想道,一抬眼看到那人情緒低落地垂著眼,更覺頭痛,“我怎就掛念公主了?我——”
我也是女子,如何會對程柔少年慕艾?
但這個理由,不可說,程宿秋說了個開頭就頓住,張了張唇,情急之下,急中生智,繼續強行圓回去,“如今功名未成,何以成家?以後莫要提此類事了。”
程宿秋心底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拍案叫絕,正好也是個堵住手下人勸她早日成婚的借口,省得好好的門,個個都成了媒婆似的,沒事就琢磨哪家高門貴女條件更相配。
片刻無聲。
卻見樓洵的眼底逐漸氤氳起笑意,倒映著廊邊的宮燈燭火,愈發璀璨耀眼,引得人移不開眼去。
她眼神失焦短短一瞬便回過神來,心底對於樓洵外貌的認識再度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同時心底也重新升起些防備來:若是像尋常器物,任君欣賞便罷,但如果到了擾亂心神的地步……
程宿秋的眼神頓時堅定了起來,她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漢哀帝與董賢,苻堅與慕容衝,史書已經告誡了沉溺的下場。她對前世最後的那段時間記得很清楚,眼見那朱閣將傾,如果最終沒能挽救父母與阿姊的命運,那她重獲新生的這十年也將失去意義。
“殿下?”
孟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猶疑,並且透著些忐忑。
程宿秋壓下複雜的心緒,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看他,神情透著疑惑,“孟霖?”
孟霖吞吞吐吐半晌,終於趕在她不耐煩前開口,手不由自主指著另一頭道,“殿下,他這是把一杯秋露白都飲盡了?”
?
程宿秋也轉過頭去,才瞧見桌上那個盛酒的杯盞空空蕩蕩,舉起傾倒,一滴殘餘的酒液也無。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一言難盡起來,咬了咬牙道。“他不會把這當成水直接喝了吧?”
目光逡巡到樓洵的臉上,終於發覺了與往日的不同:那雙總是眯起露出笑意的眼睛,此刻卻像是剛下過雨似的,濕漉漉的,眼底寫滿了茫然,程宿秋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就見樓洵反應許久,才側過頭來,動作速度堪比耄耋之年。
好在他即使酒醉,也依然維持著如青竹般挺拔的坐姿,旁人也因此還未發現此處的異動。甚至他還不忘對世子露出點笑來,可惜此刻的笑容和什溫潤君子都毫無關聯了,隻能讓她想到年前圍獵時,捉到的一隻幼小白狐,也是這樣在她麵前,垂下彌漫著濕潤水霧的眼。
“……嘖。”
好吧,那剛才的一切都有了理由,畢竟醉鬼說什胡話是沒有理由的,程宿秋歎了口氣,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姑且饒過他了。
然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暗自頭痛,棘手不已一陣後,程宿秋還是果斷招來了案邊的太監,讓其帶著樓洵去空餘的房間稍作休息。
又想起某些聽聞過的宮中下作手段,著實放心不下。
橫豎方才皇上近前伺候的公公過來遞了話,道是皇上突然狀況不大好,貴妃太子等人都在宮內候著,片刻再來,聽得消息後,在場眾人登時神色各異,不知都在暗地盤算著什。
於是她拍了拍孟霖的肩,示意三人一道把喝醉的家夥送過去,以防著了暗算。
孟霖跟著起身,的確,宮中人多眼雜,還是小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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