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丹殿內香爐中冒著一縷縷蒼鬱的煙絲,薛觀含笑看著眼前恍若做賊般,輕聲細語說著小話的平秀。
“小阿秀長本事了,會告狀了呀。”
平秀的臉那紅了起來:“奴憂心娘娘,娘娘還這般笑話婢子。”
鏡中倒映著花容,薛觀緩緩收了笑意,說道:“喜鵲她有向上攀的欲念,我早就知。”
她能一路當上國公府小姐的貼身丫鬟,靠的不是心善,而是私底下的手段。被發配回粗使下人後,她是恨著她這個不守尋常規矩的千金小姐的。
剛回京那會兒,她一點兒也沒看出她的恨,可朝夕相處到底還是覺察出了不同。薛觀輕歎,縱使因入宮,喜鵲當了大宮女,也沒消掉怨氣,主仆主仆,她這是想翻身做主子。
“你可知我方才講的頌康帝的迎妃是何等出身?”
平秀搖頭,她以前隻是個挑賣菜的丫頭,哪知深閨事,若非小姐收下了她,怕是她已在歡樓迎來送往多年了。
“喜鵲與之有一字相似,迎妃迎喜娘,宮中樂坊歌女,聰慧會逢迎,得遇太子一越為良娣。太子登基後她自美人累進妃,父兄表親皆得封或大或小的官職,所受恩寵旁人難以望其項背分毫。養了先皇後之子,小皇帝敬她,違背祖宗章程,終尊為太後。”
“這樣的先例,喜鵲能不心動嗎?”
平秀想了一下喜鵲聽到迎妃時那忽然發光的眼神,呆呆地點了點頭:“可……”
她支支吾吾說不上哪不對勁,費解地想了半天,輕捶了一下自己的頭,方恍然大悟道:“娘娘!你怎不帶半點怒氣?”
無論是對喜鵲的叛主,還是對她想要爬上龍床,沒有一絲一毫的憂心與焦慮,她的娘娘太過漠然,這份漠然是對喜鵲,也是對……陛下。
薛觀從翡翠玉盤中拈了春桃輕嗅,上頭還附有晨露,更顯嬌嫩。
“攀龍麟,附鳳翼,她若有本事便隨她去。”
“平秀,你覺不覺著我這個皇後當的極好?”
“出身名門,國公府獨女,人前無驕無躁,於妃嬪一視同仁,禦下嚴而不狠,甚至願為陛下充盈後宮,連皇太後也讚我兩句賢德。”
“如今陛下要重揚佛法,我又曾供奉佛前五餘載,名似麵亦似觀音,天作之合。”
講到此處,薛觀抑製不住輕笑。
世上女子,有安於後宅勤儉持家的,有慕強求歡貪圖榮華的。她的本意,是用這雙眼辨別忠奸,用這雙手執毫書奏章,用這思想為家國天下平亂造安康。
她的初衷,源於百姓。
被拋棄在檀難寺的第一個月,她的想法變成了青史留名。
寺廟的小沙彌遠遠避開了女客所居處,往來的人竟隻有為她送飯的廚娘。
她在石冷霜結的午夜夢醒,在鴉靜無聲的古寺敲響木魚,居於這一隅天地,恍惚間她覺得,她好像被所有人遺忘在了那尊古佛旁。
第二個月,國公府差人來為她添置衣物,她冷眼看著,撚動手上佛珠,放棄了青史留名的念頭,麻木地頌經禱告。
她陷入自棄,人死如燈滅,一年兩年十年後,有誰還會念起昔年那個恣意曠蕩的薛觀音。
次年,她救了那廚娘的女兒,也就是平秀,留了身旁多少有個說話的人。
薛國公自京中飛鴿傳書,言及諸多因由,她理解,然後將書信置於火苗上焚燒。
好像有些,無趣又可笑。
第三年春雷滾滾,她在釋毗妙山,見到了個渾身是傷的孩子,雨已衝淡了那濃濃血跡,隱隱露出殘破衣衫下,他形銷骨立的身體。
“小姐!我們救下他吧。”
唉……好吧。她眉頭皺了又展,想著被這小孩的仇家找上門時,該換上什色的羅裙赴死。
檀難寺遠離市集,下山屬實不易,平秀請了個大夫,那人把過脈說道傷也罷,這骨子的毒怕是撐不住幾年了。
唉……真慘。她覺得他能在日複一日簡單的擦汗抹草藥下清醒,當真算得上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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