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是那諂媚君上的亡國紅顏禍水,後世應讚頌的,是她與他相伴數載,是他們夫妻二人共創了這盛世。
這是他如今,想與她走的路。
擁著她的天子未曾看見,他的意中人不解其意,皺眉擦拭過唇上胭脂,心思已然飄到了九霄外。
一恍神堂前飛燕過,一恍神門外綠柳新。
季節交織間,朝野上下形成了新舊兩派,帝後雖屢次政見不和,但也沒有紅臉。
這表麵的平靜,在那粒石子投入水麵後,徹底被打破。
在有心者的煽動下,在天子的縱容下,在諫官的攻擊下,以其卑不足道之身,為寒涼眾生開路的人,處處遭人排擠,蒙冤含恨,三次被降職,身體狀況江流日下,終在永元十三年入春,辭官遠遊。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久在樊籠,願歸自然。
離別總是猝不及防。
自由的閃耀光輝的鳥兒,曾被折斷雙翼,揮落數片羽毛,血跡斑斑,形孤影寡。
在見過荒漠黃沙,高林初陽,冰泉微雨後,選擇成為魚兒,觸碰那冰冷的溫度,近乎歡喜地,投了刺骨的寒江。
清白身來,清白身去。
還這天地,一縷幽魂。
朝廷聞訊後,複其名譽,感其生平,追贈國公,諡號“成昭”,配享高祖廟廷。
音娘,我這三十多年,悲天憫人,益壯益堅,不墜青雲之誌,自認過切從未謀一點私利。
但這今卓城,容不下無私人。
興許在十幾年前,我便想化成蝴蝶,飛出那牢籠之地,今時今日,終是如願。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在林深處自在啼唱。
我行過許多地方,此心已倦。
最後所念,隻卿一人。
刪刪減減的書信,懷揣在他懷中,一同墜入江底。
臨終之時,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從她懵懂的十幾歲,愛到二十芳華,他生命中將近一半的時間,都在愛她。
可他知道自己不該去邁出那步,因此還是,隻寫下了小妹二字,那飛入深宮的紅箋小字,未曾去訴盡他的萬般情,而是恭祝帝後白首不移,小妹餘生歡喜。
他留她一人在世間,不叫她有所依戀。
她亭亭而立,無畏亦無懼,唯一的深情,葬在了十三年冷秋。
世說成昭公李夫如死訊傳至流丹殿的那一天,中宮皇後薛觀,氣絕暈倒,醒來後與永元帝濮陽離,爆發了大婚以來的第一回爭吵,自此困鎖宮牆,至死未出。
她顫抖著指尖,鬢間珠翠步搖劃出一道道美麗弧度,皆向天子扔去。
恃寵而嬌,大逆不道。
“若非陛下示意,李夫如怎會身死以證品行!”
流丹殿內跪了一地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唯恐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而那帝王麵色不虞,緊握拳頭,指甲陷進了掌心的肉。
他想到了從李夫如懷中搜出的,經水浸濕滿是皺痕的信張,字跡已斑駁,可那呼之欲出的愛戀,堂而皇之地擺在了他的桌案前。
每一張,都被他丟進炭火中,任其化為灰燼。
決不能讓他的皇後看到。
同床共枕三年又六月,那份堅定不移,希冀融化千年寒冰的愛,隨時光變換,滯留在了不知哪一年的淒冷孤懷。
有朝臣相迫望充盈後宮,她二話不說點了花名冊,她那婢女處心積慮奉禦前,他試探性傳出臨幸謠言,也未見她怒色……
這般的事端太多,在這一年又一年間不斷上演,而他也逐漸明白,她似乎真的,不在乎他心向何處。
某日月常圓,趁酒意抒真言,他吐露出壓抑在心底的奢求,高處不勝寒,唯求她傾身,他的卿卿正色不語,許久後才道,陛下醉了。
他對她的這份跨越了無數光陰的情意,從紮根、發芽、開花到落敗蕊殘,從一見鍾情到愛而不得,沾上了陰謀算計的汙穢,所以她自一開始,就沒有相信。
那天後,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冷落,一切如常。
他依舊是運籌帷幄的天子,她還是出奇劃策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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