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空留一室寂靜,皇後坐在窗邊靜靜看著那一輪圓月,那背影是說不出的涼意和孤獨。
平秀輕手輕腳上前,心疼地為她披上外衫。喜鵲之前因害主而被杖斃,如今流丹殿又由陛下撤了許多宮奴,越發顯得冷清。
“他在等我服軟。”
薛觀目無焦點,忽然開口說道,血跡從唇邊溢出,染紅了她雪白衣領,平秀慌忙為她擦拭,舉手盡是無措,急得眼淚噴湧而出。
母體供胎,損己。
“後宮陰私,明爭暗鬥,栽贓嫁禍,造謠下毒……短短三年,我見了不少,也體會了無數。”
天子是在護她,卻沒護好她。
“我怕,將來的某一天,也成為那望幸爭寵,獨坐爐邊結夜愁的怨女。”
“忤逆君上,是我的大不敬。”
也是她最後的掙紮。
天子一夕間是收不回她所有權利的,而今的局麵,隻能說明,他早已防著她。
他盼她依附求饒,卻忘了她本就不是那般的人。
“這孩子,來的不巧。”
薛觀笑著,臉上帶著慈愛與苦楚,輕拍著平秀的背,平秀已然淚流滿麵,伏在她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帝王以為皇後僅是體弱,卻不知道這胎何其不穩,她瞞了所有人,可陪在主子身旁的平秀最是清楚,皇後與麒麟兒,二者隻能活一人,若不幸,母子俱亡。
濮陽離近來對薛氏的防備,對李夫如下的狠手,對中宮皇後的壓製,使他的卿卿,失望而心死。
她活著,找不到動力。
所以將生的希望,給了她的孩子。
“小阿秀,別哭。”
“這決定,我很是滿意。”
她很瘋,曾翻雲覆雨於朝野,曾以天下為棋盤,而今更是,親自赴這賭局。
她從未說過一句真正的甜言蜜語,卻為世間男子造了無數撩人心神的幻夢。
天子與她賭氣,可她不願順從。
她選擇,去做那心上朱砂,空中明月,孩子的到來,是錦上添花。
史冊上她的名,會流芳百世。
一個被奪的臣妻,一個癡情的女子,一個內助之賢的中宮,一個囚於後宅的政客,一個慈柔溫恭的母親,一個繁京男兒郎的夢中人。
這才是,她真正的算計。
在生命落下最後一幕前,她還要去做一件事。
永元十四年一月中旬,君行,親征鐵答丹,海清侯玉霄岫為主將,宗源留守宮廷,代理國事。
立春時東風解凍,百草回芽,大漠沙如雪,銀甲白馬紅衣。
千外今卓城內,李儀象收信,在監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與皇後秘密相見。
“六郎。”
她瞧著十分虛弱,蒼白無力,伴著那越發大的肚子,顯得無比可怖。李儀象猛然覺著,他好像,要失去他的音姐姐了。
“我沒有機會再去為大哥報仇。朝野之爭便是如此荒謬,害人者仍能居於高位,李勝犴不除,難解我心頭恨。”
他與天子,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聯手害了她最珍視的人。
薛觀吸入了些冷氣,不由輕咳起來,李儀象上前兩步抬手又止,靠近她,是他如今已做不得的事。
“單你一人對付不了李勝犴,去寒地,尋回文曾桉。”
“他會同意幫你的。”
淚花遮住了李儀象的視線,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聽到他魂牽夢繞的人,在說著他平生最不想回應的囑托。
“還有這孩子……”薛觀牽過他的手浮在肚子上。
“無論男女,我都希望你能悉心教導。”
“此為姐姐遺願。”
李儀象想,是不是他不答應,她就不會離開?
那年金風玉露南山桂,他以小弟的身份,背著她走過琴瑟鼓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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