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烽燧矗立在夜色中，像一個又一個巨人的斧垛，熄滅後的狼煙是一抹飄搖的影子，被夜風刮得四分五裂。

    天邊皎月投下清幽的冷光，將密密麻麻的難民帳子照得慘白而沒有生機。

    句芒立在一處突兀翹起的斷崖邊，最後看了這一眼，抬手在身側拉開一道虛門，走了進去。

    再出來已回到了那個小少年的院門前，停了停，推開虛合的門踏入院中。

    院子不大，卻長了棵柳樹，小徑很幹淨，通向簷下兩間屋子，他循著生人的氣息來到左邊那間，敲了敲門。

    等了一會兒，門便被從內打開，露出一張秀美的少年稚嫩臉龐，額上冷汗遍布，小臉慘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身子在發顫，幾乎站立不住。

    句芒蹙眉，還沒來得及說什，就見少年向他伸出一隻細瘦的手，聲音低弱而隱含乞求：“牽牽吧……”

    句芒二話不說握住對方的手，將生機法力輸進去，沒多久，少年呼吸似乎略微緩了些，向後退了一步，句芒踏進屋，將門輕輕關上。

    他轉過身去看少年，那孩子已回到了床邊，抱著被子坐在那，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出神。

    被上用青線繡著柳葉紋，針法質樸卻很細致，少年散落下來的黑發擋了一半紋路，仿佛柳葉簪發，純然而自帶生機。

    若是少年臉色沒有那白，身體沒在發抖的話。

    句芒走上前，在床邊坐下，撫了撫少年的頭發，捋到身後去，輕聲問：“哪痛？心口？”

    少年好一會兒毫無動靜，久了，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看著他，目中淡靜中透著些微的茫然，似乎想不起來他是誰，又為何會在這。

    句芒凝視著他，將手試探性地貼向少年心口，隔著一層衣衫，源源不斷地輸入法力。

    少年隻是看著他，一動不動，像個安靜的銀雕娃娃。

    句芒隱約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心絞痛，因他一直在撫慰溫養對方心脈，對方的臉色卻並沒有變得好看些，除了呼吸稍緩，其他的都沒什兩樣。

    句芒收回手，想了想，握住少年的手，將法力沿著脈門輸進去，在體內遊走一圈，問：“這樣會好受些嗎？”

    少年看著他，點了點頭。

    句芒心神微鬆，繼續輸入法力，重複先前的舉措。

    他眼看著少年漸漸平緩下來，眼睫有些困倦地闔了闔，便道：“睡吧，我守在這。”

    少年又睜開眼，眼神很空茫，然而點了個頭，慢慢躺了回去，蜷縮在被子中，閉眼睡了過去。

    句芒一直握著他的手腕沒有鬆開。

    ……

    次日，柳銀醒來，他看了看四周，沒有看到句芒的身影，可體內正在溢散遊走的法力提醒著他對方來過。

    他下床來，看到桌上多了封信，上頭寫了幾個字：“晚上會回來。”

    他知道句芒又去了無靈之地，那孩子眼下一腔慈悲心懷，所想的全是該怎拯救孤苦無依、掙紮求生的百姓。

    他將句芒送來的藥煮了吃了，便出門往天載城的駐守院子而去。

    有幾個天載城弟子從外頭回來，又離去，在門口穿梭而過，柳銀看到那張藥案後的醫師又換成了他熟悉的那個，他站在那看了會兒，便轉身走了。

    路上又有兩個天載城弟子經過他身邊，說著什：“息國邊界戰場那的無靈之地，是息國最大的一塊，覆蓋近百，幾乎有萬民百姓都生存在那，一天能死好幾個，可是聽說昨兒個來了位貌美的公子，不僅醫術高明，性情還十分溫柔和善，將那些快死的人全都救回來了！”

    如此又過來了幾日，不知為何，柳銀總是沒有句芒來的記憶，可每日早上醒來，句芒的法力都在身體中流轉。

    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還是隔一段時間就去天載城駐守的院子，領取藥包，煎服喝下。

    他也會幫著鄰居大嫂編柳蔑和藤筐，還會將結實的柳繩送給他們。

    天載城會發放糧食，他至少還能生存下去。

    他沒再見到句芒，那人每夜都會來，他卻見不到他。

    又過了大半個月，這一日，他離開村子，向村外的柳林而去，春意漸盛，沿途有些各色的野花開放，他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那一大片柳樹林，有一條小溪從林中流淌而過，風色和緩，輕柔地撲過來，他閉上眼感受了片刻，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如波濤緩緩浮動，十分安寧而悠遠。

    他抬頭眺了眼天色，清白的天空曠遠無邊，有浮雲飄散聚團，徐徐蓋來，又徐徐遠去。

    遠處山脈莽莽起伏，近處萬千柳林婆娑起舞，樹葉梢梢的響，溪水澌澌的流聲，是萬物在呼吸的韻律。

    而且，溪邊柳樹下，倚坐了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繡七彩，腰纏柳枝，坐在樹下，身邊擱著一張春神彩繪麵具，右手偶爾動作，正在操控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偶人跳舞。

    那偶人麵龐猶如生人，神情含笑，眉若有情，身上的舞裙彩帛飄揚，跳起舞來，裙裾層層疊疊綻開如花，舞步生動而富有熱情，讓人看了情不自禁就被感染，心神鼓動起來。

    樹下的人就背靠著樹幹坐著，長腿屈起一隻，姿態從容而專注，側顏弧線柔和而美好。

    風聲吹過來，這仿佛是一塊世外桃源。

    柳銀走上前，看著那隻偶人。

    句芒聞聲抬眸看他，唇角便揚起笑來，“怎來這了？”

    柳銀也在他旁邊坐下，句芒右手的動作停了下來，柳銀注意到他指尖上閃爍過細細密密的靈力流，盡數隱沒滲入了指膚中。

    偶人停住，一動不動地站在他們二人麵前，等候著操控或是收回。

    “這是穆王托人送給我的禮物。”句芒對他說，“是西域異族偃師人製作的偶人，可以合歌伴樂舞，恰似真人，十分精巧。”

    柳銀看著他手邊那隻麵具，是用彩枝編成的輕巧物事，不同顏色的彩枝正好形成了祭祀春神的瑰豔妝容，色澤搭配很適宜，看上去很舒服。

    句芒將那隻麵具拿起來遞給他，“我自己做的，本想直接畫一個，後來覺得這樣更方便。”

    柳銀伸手接過，道：“為何做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