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之人莫失莫忘，愛你之人不離不棄。

    宇文協念著這幾個字，心中百轉千回，看著那一碟子雞蛋的神色也變化莫測。

    若歸剛把它們從籃子拿出來的時候，看著的確是普通的雞蛋無疑，表皮光潔，淺黃色的外殼在燭光下有著柔和的顏色。

    可是在她把它們翻過來之後，這才能看到，這些雞蛋上竟是畫了畫的，每一枚雞蛋上，都畫著一個小小的人兒，笑看著他們。

    一看就是一家人。

    有一對兒發絲如雪的老人家，老爺子精神矍鑠，手扶著一根藤木拐杖，還能辨認出拐杖頭上的雕刻正是一隻展翅的隼鷹；老太太雙手交疊在腹部，籠著一隻暗紫色的貂毛袖筒，笑容慈祥親切。

    有一對兒中年夫妻，老爺下巴蓄著短須，一身甲胄，手握著一把長劍，可是頭卻微微側著，目光偏向一邊；在他旁邊的是一位氣質嫻靜的夫人，烏發如雲，衣衫華貴，麵上帶著溫婉嫻靜的笑意，頭歪向夫君那一邊，兩人之間的親密顯露無疑。

    旁邊還有一位婦人和一個小姑娘，雖然穿著並不華麗，可是打扮精幹，婦人穩重，小姑娘天真，最妙的是小姑娘手拿著一個垂著線頭的線軸，婦人手中恰恰舉了一隻燕子形狀的風箏，整個場景活靈活現。

    最下麵，是一對兒可愛的孩童，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都長得像年畫娃娃一般，小男孩手把著彈弓，小女孩手舉著風車，兩個小孩子活潑可愛，笑的分外開心。

    還有……

    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胡服，身體微側，右手反握著一把劍，劍頭指地，寒光淩冽，可左手卻持著一束花，花朵絢麗，兩邊對照，有種驚心動魄的反差之美。在他左邊，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她長發柔順的散落在身後，身上的衣衫輕紗層疊，裙角飛揚，飄逸華貴。

    隻是，與其他人像表情生動、神色各異不同，她的臉上並沒有畫上五官，而是空空的，留著白。

    “喏，”若歸給他指，“這兩位是你的祖父母，這兩位呢是你的父母親，但是因為我沒有見過他們，所以我都是按著你的樣子畫的，聽說，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所以我想，她應該很漂亮。”

    “這位是你的乳母，她撫養你長大，對你來說一定意義不同，當然不能少了她。聽說她還有一個女兒，現在正幫你打理著王府，希望我可以有機會見一見她。”

    “這個是你，還有未來的小公子和小姑娘，你長得這好看，他們一定也會很好看。他們會有護著他們的阿爹和疼愛他們的阿娘，一定會過得很快活的。”

    “你看，他們都是你的家人，殿下，你不是自己一個人。”

    若歸殷切的看向宇文協，希望他可以領會到自己的心意。

    予安心底感歎著，若歸對待阿協，真的是非常用心了。一個雞蛋這小，表麵又光滑，弧度圓潤，都沒有可以就手的地方，不知道她練了多久，才能在小小的雞蛋上作畫，還顏色鮮豔、細節生動、整個成品精致無比。

    在這個時刻，他沒有資格說什，便看著那幾幅小像沉默著，等著宇文協開口。

    宇文協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

    他想說，私自描畫先王，是死罪；又想說，他連夫人都沒有，哪來的孩子。他想說的很多，既想嘲笑她的天真，又想探究她的目的，那多話到了嘴邊，最後卻指著那個年輕的姑娘，張口問道：“這個……為什沒有臉？”

    “啊，”若歸強自鎮定，努力保持音色不變，“這位是你的夫人，我覺得，她的麵容還是以後由你親手填上的好。”

    看宇文協好像還想說什，她急忙補充道：“這些雞蛋是用專門配的藥方煮的，可以保存很久很久的，不會壞的，放心吧。”

    看宇文協好像被她說服了的樣子，若歸暗暗鬆了口氣。

    她總不能自己把自己畫上去吧？那也太……明目張膽了一些。

    不過，這樣也很好啊，以後讓他親手畫上她的樣子，也算是圓滿。

    若歸心底心虛，不由得就想多說些什，來掩蓋自己的強作聲勢。她小心翼翼覷了一眼宇文協的臉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其實，我本來是打算用蛋殼雕這幾幅小像出來的，但是……但是在蛋殼上雕刻實在是太難了，我練了好久，可還是雕不好，隻好改成畫畫了……”

    若歸覺得有些丟人，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乎都聽不太清了。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決心，突然把頭一抬，衝著宇文協大聲說：“不過我一定會學會蛋雕的！等我學會了，我再雕一套送你！”

    她笑容明媚，聲音篤定，仿佛是承諾一般：“真的！以後一定可以的！”

    宇文協看她晶亮的眸子，又轉眼去細細看了一會兒雞蛋和上麵的小像，露出了今晚上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他從若歸手接過碟子，從懷取出一條帕子輕輕蓋在雞蛋上，柔聲對她說：“四姑娘，你費心了，畫也很好的，我很喜歡。”

    若歸聽到他說喜歡，懸了一晚上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語氣輕快：“沒關係啊，今天是你的生辰，那你就是老大，都是應該的。”

    宇文協笑的很好看，俊朗的眉眼在橙黃色的燭光下多了一分柔和。

    說來也奇怪，雖然他平時待人接物非常溫柔，就連在戰場上身披戎裝，他都是氣定神閑、風度儒雅，可是有時候他明明笑著，不知為何，卻讓若歸覺得很有壓迫感。

    現在，他被籠在光暈下，燭火閃爍，光明和陰影在他臉上跳動，手端著雞蛋，卻讓他多了些煙火氣，整個人也家常了許多。

    大概是因為他畢竟是天潢貴胄，再怎平易近人，總會帶著那一絲號令天下的強勢吧。

    宇文協看看外麵，語氣中帶上了一些抱歉之感：“你們專門來為我慶賀，我本應該盡力款待你們的，可是今日畢竟不易宴飲，改日我定會重邀你們，以示歉意。”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吃過了的。”若歸急忙寬慰他，邊對著予安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