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軻看到若歸笑容全無，臉上好像覆著一層霜雪，意識到她是真的生氣了，這才有些慌神。

    蒼天可鑒，在他看來，“漢夷”不過是個不太好的稱呼，並沒覺得有多嚴重，更別提認為她是“漢夷”了，隻是想要教訓這個小叫花子、隨口一說的罷了。

    要是他真的知道她這在意，這個詞有這嚴重，那他也不會這輕易就說出口啊。

    宇文軻有些懊惱，可是這多人看著，少年人的驕傲又不允許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道歉，便梗著脖子，惱恨恨的：“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

    這下予安也露出不快的神色：“二殿下慎言。王上對漢家文化多有讚譽，也非常敬重漢人，兩族友好，並沒有誰比誰低了一等。殿下如此行徑，恐生禍端！”

    宇文軻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還被六叔的陪讀崔予安當街訓斥了，心又急又氣。

    他的這位六叔，一向頗得父王歡心，從小到大，總是要他們幾個兒子向六叔看齊，他們稍有疏忽，父王便會滿懷失望訓誡他們，還感慨六叔絕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語氣是滿滿的遺憾和怒其不爭。

    現下可好，連這位優秀六叔身邊的崔予安都能當街訓他了，這還了得？

    宇文軻腦子一熱，張口便來：“是啊，父王最喜歡漢人那一套了，六叔也喜歡的不得了，所以才得了父王青眼，不是？四姑娘是不是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看上我六叔的？”

    嘴比腦子快，直到話音落下，宇文軻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懊惱的閉了眼，在心大罵自己，麵上卻還要努力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偷眼去看若歸和予安的表情。

    果不其然，予安臉上的不快已經變成了蒸騰的怒氣，拳頭緊握著，好像正在控製自己不要上前來揍他。

    若歸臉上的冰霜卻消了下去，除了臉色有些發白，神情甚至可以說平靜。

    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有幾個詞兒零星的飄過來，都是什“臉麵”“名聲”“門風”之類的，連宇文軻都知道，大概率不是什好話。

    他聽著嗡嗡的議論聲，心更加煩躁，大吼了一聲“都閉嘴！”，嘈雜的聲音才平靜下來。

    就在一片安靜中，一個女聲輕輕響起：“是啊，我看上你六叔，就是因為他知道怎去尊重別人，也懂得怎去平等待人。在他心，這個國家不是隻有你們鮮卑人，還有漢人，北邊有羌人，西邊有匈奴人，南邊有南越人，再南邊還有百色人。”

    “在他心，我們或許有著不同的生活方式，可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完全可以和諧共處，同心互助，而不是充滿敵視、相互仇恨！”

    若歸看著呆站在那的宇文軻，語氣平靜：“二殿下，我們漢人有句話，‘愛人者,人愛之；敬人者,人敬之。’既然殿下並沒有把我們看做與你一般的人，那我們也不會把你當做可以交往的朋友。二殿下，就這樣吧，希望您可以永遠這驕傲，永遠不要向我們漢人低下您高貴的頭顱。”

    “予安阿兄，走吧。”若歸攙住那個小孩的另一邊胳膊，對著予安說道。

    予安點點頭，陪著她一起慢慢離開，沒有回頭再看宇文軻一眼。

    回了山家珍供的雅閣，予安讓風露去買了一套衣服，月燈則小心的幫這個孩子處理臉上身上的傷口。

    這個孩子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其實也是眉眼清秀的，隻是問他什，他都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不知道遇到了什事情，怎就流落到了街頭，還弄了這一身的傷，看著讓人不忍極了。

    若歸實在不放心讓他一個人離開，一直到吃完飯上馬車都還帶著他，很想直接把他帶回家去。可是，往家帶一個孩子養，這大的事情，若歸自然不能自己做主，一時之間很是糾結。

    予安看出了她的躊躇，主動開口：“不然，我帶他回去吧。現在我府的正經主子隻我一個人，我說了便算。”

    若歸一喜，正覺得開心，笑眯眯表示讚同之時，卻發現那個孩子不知何時抬起了頭，用一雙漆黑的眸子直直盯著她，臉上沒有絲毫喜色。

    她想了想，放柔了聲音：“你跟著這個阿兄回去好不好？他會對你很好的。而且，他文學武藝都很厲害，你跟著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的。”

    那個孩子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沉默著。

    若歸有些不知所措，予安為她解圍，柔聲解釋道：“你放心，在我府上，你是我邀請來的客人，不需要你賣身做奴隸。你要是想跟著我，我有空了可以帶你，你若是想學什日後出府，我也絕不會阻攔。”

    予安態度懇切，那個孩子卻不看他，隻是盯著若歸瞧。

    就在若歸被他黑不見底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時，那孩子垂下眼簾，終於開口了：“你們不用把我踢來踢去的。我從小就沒有爹娘，野著長大，大家都避著我，我也活下來了。你們放心，我馬上就走。”

    他的聲音嘶啞，根本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那一把清亮的嗓音。說完，他起身就想要從行駛的馬車中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