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照神樹在轟鳴著生長,顧見臨像是被澆築在樹,隻露出無悲無喜的臉,他的眼瞳是詭異的金色,流轉著漆黑的蓮花。
原初汲取著祂的力量,正在吞噬著這個世界。
遼闊的荒原被纏繞著蓮花藤蔓的樹根所吞沒,仿佛古老的樹界降臨,紮根在積雪覆蓋的泥土,鑽向地心的深處。
那尊古樹仿佛已經延伸到了天空的極處,金色的樹冠無止境的蔓延開來,仰頭望去的時候能夠看到灼熱的焚風匯聚在一起,赤紅的火燒雲被陽光撕裂,分不清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少年的眼神空洞,金色的眼瞳卻仿佛能夠倒映出世界的樣子。
燭龍尊者凝視著祂的眼睛,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年邁的老人嚎叫著奔逃卻依舊逃脫不了被樹化的命運,枯萎的樹皮在他的軀體上增殖,短短一瞬間就把他變成了一顆老樹,他的孩子哭喊著抱著他不肯離開,又被仆人強行抱走。
獵魔人和守夜者在中央靈樞院的校區火並混戰,突然被一顆巨大的古樹給掀翻,粗壯的樹根觸及到他們的一瞬間,這些訓練有素的戰士們也被樹化,絕望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樹幹上。
姬小鈺和傅朝陽在戰士們的掩護下撤退,越來越多的同伴都被詭異的樹化現象感染,有人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對著腦袋扣動扳機。
遍體鱗傷的陸子衿和陳伯均也未能逃脫出來,他們把受傷的戰友們護送到車上以後也陷入了沉睡,變異成參天的古樹。
當然還有陸隊長和陳副隊,包括牧叔也被金色的樹根所吞沒。
成有餘那個小胖子對著天空破口大罵,轉眼間也被詭異的病毒所入侵,變異成一顆矮胖的樹人,姿勢頗有喜劇效果。
夏稚也睡著了,變成了一顆窈窕的小樹。
黃昏的怪胎們也無力抗拒這種詭異的力量,在短暫的抵抗過後被吞噬了所有的靈性,肉體凡胎也成為了燭照神樹的一部分。
隻有影子部門還在堅守,他們竭力破壞著蔓延的樹根,守護著深空所在的地下機庫,好在還有神侍們的協助,否則早就全軍覆沒了。
東京的樹化現象已經導致城市被吞沒,臨近開羅的沙漠竟然已經變成了一片可怕的綠洲,奧斯陸的冰川上轟鳴著生出玉樹瓊花。
“真可憐。”
燭龍尊者輕輕撫摸著少年的臉,看著悲苦的眾生相。
半神們的狀況也並不好過。
萊茵和凜冬已經接近暴走,他們的眼瞳也是詭異的金色,幹枯的樹皮蔓延到脖頸,甚至揮劍斬斷了樹化的手臂,卻依舊無濟於事。
白金狂笑著跪拜,扭曲的枝杈從他枯萎的身體生長出來。
陸司令也被無數樹藤所纏繞,幾乎要窒息。
隻有幽冥還在街道上閃轉騰挪,躲避著肆虐的樹根。
高高在上的半神麵對天災也不過如此。
這種詭異的樹化現象在世界範圍內擴散,像是一場可怕的瘟疫,倘若通訊設備還能夠使用,就會立即出現在互聯網上,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輿論的炸彈會在全球炸開,引發巨大的動蕩。
想來反應迅速的國家也已經出動了軍方調查和救援,也會派出最優秀的學者去調查這種詭異的樹化病,可惜注定不會有結果。
這就是預言中的世界末日,人類千萬年來所建立的文明,在遠古神族的自然偉力麵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
燭龍尊者唱著歌,像是催眠了樹中的少年。
顧見臨分明睜著眼睛,卻像是睡著了。
他的意識依舊停留在呼嘯的風雪,遠古蠻荒的部落廢墟。
枯萎的古樹下是凋零的蓮花,黑發的少女站在樹冠上居高臨下,四麵八方竟然都是遼闊的冰海,偉岸的石像轟鳴著破海而出。
顧見臨根本動彈不得,因為他被人抱住了。
那尊渾身被燒成焦炭的神明如同惡鬼般纏繞在他背上,在他的耳邊嘶啞地呢喃,像是絕望之人在溺死前的呼救,又仿佛魔鬼的詛咒。
燒得焦黑的臉上竟然浮現出猙獰的人臉。
有時是彌羅,有時是太清,還有一張張陌生的臉。
那都是曾經被原初所侵蝕的人,也是統一意誌的集合體。
如今心如磐石的他當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幻覺所困擾,他抬起手試圖碾碎那張該死的臉,那一刻他卻忽然愣住了。
因為那張臉竟然是菀菀,小姑娘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恐懼。
轉眼間牧叔滿是鮮血的臉浮現出來,從未有過的猙獰可怖。
短短一瞬間他看到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陸子衿,陸子呈,陳伯均,陳青……
林瀾和林晚秋姐弟的表情也如惡鬼般陰森。
曾經的戰友們的臉依次浮現,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惡毒。
到最後影子們被燒成焦炭的臉也如幻覺般出現。
“去死!”
“去死!”
“去死!”
歇斯底的咆哮,尖銳嘶啞的詛咒,回蕩在少年的耳邊。
顧見臨痛苦地捂住耳朵。
“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總會醜態畢露。”
風雪的黑發少女冷漠地俯瞰著他:“這就是你想要守護的人,他們在絕望的時候也想讓你死。你就不該降生,也不該活下來,所謂悖論實際上就是世界的錯誤。為什,你要保護他們?”
她頓了頓:“吞噬掉他們吧。”
顧見臨感受到了劇痛。
因為那尊燒成焦黑的神明竟然在撕扯著他的身體。
尖銳的指甲把他的身體扯得血肉模糊。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曾經戰友們的憎恨和怨毒。
不隻是他們。
還有世界的憎恨怨毒。
不知道他們在經曆著怎樣痛苦的折磨。
以至於他們的信仰已經被磨滅了,變成了地獄掙紮的惡鬼。
想來也是,曆代秩序的傳承者都很難抵擋原初的侵蝕。
更何況是他們。
轟隆一聲,風雪散去。
那個風雪的少女竟然是被釘死在古樹上的,冰海上竟然有著億萬衣著古樸的子民在跪拜,偉岸的石像睜開眼睛,眼神猙獰。
蒼老的祭祀站在神像前,高舉著燃燒的烈火之劍。
顧見臨在劇痛看清了他的動作。
他要燒樹!
不,是要燒死樹上的少女!
“終結詛咒的時刻已經到了!”
蒼老的祭祀高呼:“殺死這個少女,我族將迎來偉大的重生!”
億萬子民的歡呼聲淹沒了他,樹上被釘死的少女眼神無悲無喜。
就像是無關緊要的看客。
原來這才是燭龍尊者曾經曆過的憤怒和絕望,那個失去了家鄉和家人的女孩踏上了旅程,試圖破解那顆星球億萬年來的詛咒和悲劇,最終卻被人認為是一切災禍的源泉,被釘死在了十字架上。
隻是她如此強大,又為何會被那些凡夫俗子所打倒?
她的眼神並無憤怒和絕望,卻有著解脫般的釋然。
“我所經曆過的事情,現在我也要你經曆一遍。”
黑發的少女漠然說道:“告訴我,你要怎選?”
顧見臨承受被撕扯的劇痛,腦海回憶的是曾經跟那些人相遇的點點滴滴,有句話叫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集合,似乎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才成就了如今的自己,他活下去才有了意義。
當他放下了一切以後,似乎也終於理解了自己。
原來支撐他一路走過來的,並非是所謂的偏執。
而是陸隊長最初的響指,是陳青姐為他包紮好的傷口,是陸部長的嬌俏的笑容,是牧叔和他女兒的善意,還有戰友們的信任和衝動。
最後看到的是月姬和雷霆的臉。
還有一個女人的笑容。
人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了解自己?
可能是一瞬間。
也可能是永遠。
這一刻,顧見臨終於理解了師祖母到底想要告訴他什。
活著是一個人的事情。
每個人都會長大,沒有人可以陪伴你一直走下去。
也就不存在沒有誰就活不下去。
你沒有了父親,但你還有老師。
你沒了她,但還有她們。
耳邊似乎又回蕩著師祖母的聲音了。
“要學會愛自己啊。”
你要學會愛自己,才能去愛別人。
“其實我並不是無力阻止你把燭照的灰燼灌入我體內。”
顧見臨輕聲說道:“我隻是想知道,祂到底有多強。”
古樹上被釘死的少女微微一怔。
“我隻是親眼見證,所謂宿命的牢籠有多強。”
顧見臨強撐著起身,轉過身擁抱著那尊燒成焦炭的神明。
“我要知道到底是祂強……還是我更強!”
顧見臨的眼瞳燃燒著酷烈的火光,世界上再無如此壯烈的擁抱,那尊被燒成焦炭的神明竟然在他的懷轟然爆碎。
耳邊的嘶吼和咆哮消失了。
眼前宛若地獄般的幻覺也消弭無蹤。
燒灼的灰燼在他體內亮起,像是在風鼓蕩般漂浮盤旋,卻逃不出他以血肉之軀鑄成的熔爐,冥冥之中回蕩著神明的不甘咆哮。
原初的力量竟然無法再侵蝕他了。
窮奇尊者沒有做到的事情,如今被他做到了。
顧見臨以鋼鐵般的意誌強行壓製了原初,因為他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呼喚,生命中最原始的悸動讓他變得無所不能。
因為他必須要掙脫束縛,回到了現實世界。
回去……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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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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