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5日，剛吃完午飯不久，唐雅便收到了男友陳誌安的消息，約她下班後見麵。她心打了個咯，覺得有事會發生。一來元旦假期兩人剛見過麵，二來以他的秉性約會基本都放在周末進行，工作日約見麵一定有特別事項。

    看來不是分手就是求婚，唐雅手托香腮陷入沉思，說不清到底更期盼哪個答案。她和陳誌安在去年國內新冠疫情爆發前通過介紹人相親認識，還沒機會進一步接觸就趕上病毒到處肆虐，居住的小區施行封閉式管理，影院謝客餐廳關門，所有聚會一律能免則免。兩人不得不在線約會，雖然相談甚歡，可終究欠缺談戀愛的真實感，到再次相見的時候她隻當對方是個“談得來的朋友”，一丁點男女之情都沒有。從相識至今滿打滿算還差十天到一年，現在就要進展到談婚論嫁未免操之過急，何況她才剛剛確定自己是喜歡陳誌安的。

    “唐總管，老板找你。”來自老板秘書蔣怡婷的一聲召喚打破辦公室的寧靜，也打斷了唐雅的思緒。她起身朝總經理白承宇的辦公室走，到了門口先低聲詢問蔣怡婷老板找自己所為何事。

    蔣怡婷低聲說：“真不知道，剛才我把去年的財務報表拿給他，出來的時候他就說了一句要見你。”

    唐雅猜想或許是去年業績太差老板要找人問罪，2020年因為疫情服裝出口生意受到很大影響，公司能頂住壓力沒倒閉相當不容易。至於今年會不會回暖還不好說，目前由她負責的幾家歐洲經銷商都沒有下訂單的想法，老板會著急很正常。

    她敲門進入，白承宇示意唐雅坐到門口的沙發座上，抄起保溫杯起身走向她。“唐雅，公司決定開直播賣貨，你來做主播。”他一臉“天上掉餡餅你趕緊接”的諂媚表情。白承宇比她小兩歲，以前沒接班的時候要叫她一聲“姐”，現在當了老板上下有別自然不能這叫了，但和她講話時的語氣仍和過去一樣沒大沒小。

    “啊？”唐雅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白承宇會來這一出。她連忙拒絕，希望老板打消念頭：“我？不行的！”

    “就是對著攝像頭介紹服裝麵料，製作工藝，再上身試穿，沒難度的。”

    “公司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找幾個帶貨能力強的主播打品牌。我們的服裝是出口品控，有眼光的消費者一定會成為回頭客。”她壓根不信白承宇聲稱的“沒難度”，堅決不碰自己不擅長的領域。

    “唐雅，你就當這是自我挑戰。你還年輕，不能固步自封，再說你是我爸那一代的老臣子了，要在新人麵前做表率，公司讓幹嘛就幹嘛，絕不討價還價。”

    做老板的“唰唰唰”接連甩出幾頂大帽子，她要是覺悟高就該統統接下來。唐雅在心掂量輕重，她倒是不擔心沒人看直播人氣慘淡麵子上掛不住，反而害怕萬一“播”出了名聲有人來翻舊賬，以現在的網絡環境她根本無力還手，搞不好還會禍及家人和公司。她越想越感到後背發冷，對這件差事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白總，我馬上就三十三周歲，不適合在鏡頭前裝瘋賣傻了。”話說到這份上，拒絕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徹底了，她不信他聽不懂。

    “放心，我們不走‘mygod’，‘買它買它’這種路線。你每天隻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換上我們的衣服，讓網友看到效果有多驚豔就成功了。”白承宇竭力說服她接受，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臉，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你這張臉和身材，不出鏡簡直浪費資源。”

    他第一次見到唐雅就被狠狠驚豔了一把，即使她盤著老氣的發髻戴了一副有礙觀瞻的粗框眼鏡。白承宇甚至一度對父親白守中頗有微詞，埋怨他為何不早點介紹他們認識，以至於自己錯過了追求的機會。

    唐雅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指責：“老板，你再說就有性騷擾嫌疑了。”

    “sorry,sorry”白承宇立刻道歉，仗著年紀比她小再賣個萌，把無意間流露的心思輕鬆掩蓋過去。他知道唐雅不考慮“姐弟戀”，而且他又是已婚身份，隻要保持安全距離根本不會讓她產生懷疑。

    唐雅果然沒再追究，這種程度的冒犯在她的可忍耐範圍內，一般能用言語製止的話她就算了。她曾經曆過足以上升到刑事案件的騷擾，她當時沒有報警而是向公司投訴，結果反而自己被孤立，最後不得不自動請辭。從那之後唐雅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仍是一個男權主導的世界，抗爭的力量微不足道並且代價慘烈，所以隻要守住底線就行，其他能咬咬牙忍受的都不算什事。

    “我讚成公司開直播的策略，但是主播這活我肯定幹不了。主要原因是我平時不怎看直播，對於交流話術、節奏把控、甚至流行用語都沒概念，派我上場實現不了銷售目的等於白幹。”趁白承宇態度軟化，唐雅趕快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分析弊端之後再給出建議：“公司有想法的新人很多，可以先試試輪值主播的方式，不限定某種模式讓大家自由發揮，以銷售成績進行獎勵，再篩選出固定的主播陣容。”

    事態發展雖與自己預期之中不一樣，不過她能提出意見說明對此事保有參與興趣，以後肯定能找到機會讓她做主播。這樣一盤算，白承宇的情緒又高漲起來，“行啊，不愧是大家公認的總管大人，就照你說的辦，讓公司每個人都參與進來。”他在話打了個伏筆，“每個人”自然也包括唐雅。

    小小的花招沒能騙過唐雅，但她打算結束這場午間對話了，於是假裝沒有注意到。走出白承宇的辦公室，她一邊歎氣一邊將粗框眼鏡往上推了推，心想電視劇果然是騙人的，這種眼鏡壓根擋不住真實的容貌。幸好自己真的近視，否則這副醜眼鏡百分百會和欲擒故縱劃上等號。有時候美麗和醜陋同為原罪，這個世界對女性就是如此不友好。

    唐雅朝自己座位走去，對職業前景心生悲觀。也許是時候把結婚生子提上議事日程了，她這樣想著，忽然對晚上和陳誌安的見麵充滿期待。

    陳誌安選得約會地點是一家烤肉店，兩人下班後各自前往。他在一家跨國藥企擔任it主管，講究效率可能刻在了理工男的基因，反正他從來沒主動到唐雅公司接她下班，總是大家在約會地點會合後一起活動，以至於唐雅承認自己有男朋友的時候公司的女同胞紛紛表示不相信，理由就是從沒見過等她下班的人。

    唐雅並不覺得談戀愛要遵守什規章製度或者有固定模式，每個人的愛情故事都該成為獨立的篇章，沒必要非得和大家一樣。然而私下她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談正常的戀愛，兩個人對於彼此似乎都有些過於冷靜了。

    1月5日晚上，唐雅走到烤肉店門前，意外發現陳誌安站在外麵。“要等位？”她第一反應如此，絕對不會往“他是不是特意在等我”這個方向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