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周珞珈發出的聚會通知，唐雅內心極度惶恐。她已提前知曉高彥林這條線索徹底斷了，他們的懷疑就算是真的也“死無對證”，再沒有人知道真相。到底說不說？她緊咬嘴唇糾結不已，一不小心用力過度，腥甜的血在口腔彌漫，她趕緊抽了張紙巾用力按住被咬破的地方。

    周珞珈緊接著發來一個定位，顯示是一家叫做“黃金螺旋小酒館”的店。唐雅一看即知必然和鍾思遠有關係，看來這位學長到死也不會原諒數學給自己的奇恥大辱。

    “篤篤”，有人叩擊她旁邊的隔板。唐雅抬頭望向聲音來源，一臉沮喪的白承宇正趴在隔板上方看著她。發現她手上的紙巾有血，他的表情迅速轉換為關心，急切地詢問她“怎回事，哪傷了？”

    “咬到肉了。”她做了個手勢安撫情緒容易激動的老板，“不用擔心，小意思。”

    白承宇湊到唐雅身邊，彎下腰悄聲說道：“你那個主播朋友，我們把她的報價過一遍吧。”他飛快地看看周圍，唯恐附近的員工聽到自己的言論之後喪失鬥誌。雖說這兩天直播的結果依然不如預期，但大家的士氣還算不錯，各個表現賣力。

    上周日聚會，唐雅趁著氣氛融洽鄭重其事詢問周珞珈是否有興趣合作。她並未因有求於人而故意放低姿態，一來她對自家服裝的設計和品控相當有信心；二來她也了解過周珞珈不像其他頭部女主播有自己的服裝工廠，理論上她不會排斥與廠家合作。

    她做了充分的準備，隨身攜帶三件樣衣進行展示。周珞珈對桑蠶絲波點裙甚是鍾意，她和董婧姝平時穿慣大牌，麵料好壞一摸便知。

    “我做直播最看重選品的質量，萬一有質量問題，消費者首先會怪罪到主播頭上。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你放心，我們這些年在意大利、法國至少賣出幾萬件衣服，從來沒出現過品控方麵的問題。”

    董婧姝也頗感興趣，她摸著羊絨開衫對比身上所穿的大牌，感覺觸感柔軟一點兒不輸。她在一旁推波助瀾幫襯了兩句，讓周珞珈下了決心。

    “我把報價先發給你，要是你老板同意，就和我的團隊開個選品會。”

    當時她是這說得，沒有表現出是否有還價餘地。唐雅收到郵件之後就轉發給了白承宇，此刻她直白地告訴頂頭上司：“老板，價格方麵我找行業內的人打聽過了，以她的粉絲數量坑位費收我們兩萬元算是友情價，傭金根據服裝定價在15%到20%之間浮動，也比正常範圍略低。”

    白承宇打消了顧慮，他對唐雅的信任甚至超過自身。“那就麻煩你繼續跟進，盡快敲定合同細節。”到了這個地步，他又恨不得能立刻安排上直播間賣貨。

    唐雅點頭應允，順便想起今晚珞珈安排的會麵。唉，要是隻談合作就輕鬆了！她走出白承宇的辦公室，趁無人注意之際，深深地歎了口氣。

    周三晚上的小酒館生意一般，許諾隔著落地玻璃窗看了一眼麵，發現隻有一桌客人。他推開鑲有彩色玻璃的圓弧形木門，悅耳的“叮咚”聲在頭頂響起。抬頭一看，原來門框上方吊了一串風鈴，由好幾個小小的黃銅螺旋組成，當木門向內打開，每一次撞擊都會製造出聲響。

    “歡迎光臨。”吧台後麵的男人聞聲而動，轉身向進來的人問好。他望著門口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青年，久遠的記憶忽然被觸動，想起了故去的人。

    看著徑直走過來的人，他期期艾艾道：“你，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周珞珈沒有告訴鍾思遠詳細情況，他根本不知道今晚會有許諾這號人物出現。

    許諾笑了笑，客氣地說道：“老板，我是顧玲瓏的弟弟，許諾。”他沒有故意賣關子的癖好，挑明了身份。

    鍾思遠輕籲一口氣，不勝感慨。“你和玲瓏長得很像，尤其眉毛和鼻子。”

    許諾抬起手摘下礙事的眼鏡，他先摸摸眉毛，再摸摸鼻子，心十分高興。姐弟倆從母親嚴杏芳的遺傳基因繼承了英氣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不過再仔細比較，他的眼睛和嘴巴同樣是母親的基因一邊倒占了上風，而顧玲瓏則更像她的親生父親。

    鍾思遠隱約記得顧玲瓏去世後他曾經在女生寢室樓下大吵大鬧的事，當時被好事群眾拍下了照片傳到校園網上，還給唐雅三人帶來不少非議。今晚既然他也來了，證明他們應該說清楚了誤會。

    他拿著裝檸檬水的大玻璃瓶給許諾倒水，想想仍不能徹底放心，追問道：“呃，你和她們冰釋前嫌了？”

    許諾微微頷首，他不清楚周珞珈向這位學長透露了多少，秉承“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不提他們正在追查玲瓏自殺的真相，輕描淡寫回應：“以前是我衝動，誤會了大家。”

    “嗯，既然現在認識了我就跟你說說吧，她們四個人要不一起來我的店，要不就兩兩成對出現，當年網上有人說她們聯合起來欺負玲瓏，我是萬萬不信的。”

    “我姐有沒有和男生單獨來過？”

    鍾思遠遲疑了一小會兒才慢吞吞回答他：“玲瓏長得很漂亮，總是有男生願意請她喝咖啡。”

    許諾怔住了，手握著玻璃杯停在半空，忘了往嘴邊送。這兩句話出人意料，似乎揭開了他從不知曉的另一麵，令他大感愕然。

    “叮咚”，門又撞到了風鈴。鍾思遠向店門口望去，臉上的微笑愈發親切，那是見到了老熟人才有的熱絡。

    許諾回過神放下杯子，轉過頭發現唐雅和董婧姝聯袂而來。她倆宛若一對姐妹花，一個明豔如芍藥，灼灼其華；一個清雅若雛菊，楚楚動人。

    “學長，好久不見。”唐雅走到吧台前，先開口和鍾思遠打了個招呼。她本來想誇他和過去一樣帥，考慮到許諾坐在一旁，她明智得咽下了奉承話。倒是董婧姝無所顧忌，替她說出了口：“學長，你比過去更帥了。”

    “哇呀呀，想不到啊想不到，小婧現在變得這會說話了。”他假裝被嚇到，誇張得連退三步。

    大家被他的反應逗得笑了起來，正準備繼續敘舊之際被吧台後方的按鈴打斷了，隻見兩盤主菜從廚房窗口遞了出來。鍾思遠示意他們隨便坐，匆忙端起盤子走向唯一的那桌客人。

    唐雅找了張靠窗的桌子，正好可以坐下四個人。落座之前，她先問道：“小婧，你想坐哪？”

    “我坐窗邊。”婧姝先看看唐雅再瞟一眼許諾，心想不管自己坐哪兒，反正他倆應該會坐一起。她拉開窗邊的絲絨靠椅，沒想到唐雅居然走到身側拉開了另一張椅子。“呃，你要坐這？”她脫口而出。

    “怎，不可以？”唐雅反問，疑惑得看著她。

    董婧姝搖頭笑笑，沒再說什。這時牽動人心的聲音再度傳來，三人不約而同看向大門，出現在螺旋風鈴下方的人正是遲到的周珞珈。

    “對不起，我來晚了。”珞珈一邊解開大衣紐扣，一邊朝她們走過來。“公司有些事不交代妥當我走不了。”她解釋了遲到的理由，再加上一句抱怨“做這行簡直全年無休。”

    馬上就要到3月8日國際婦女節了，這兩年但凡能和節日沾親帶故的日子全都變成了購物節，何況到了本來就是購物主力軍的女同胞們的主戰場。打著“3.8女神節”的旗號，不止各個品牌預售如火如荼進行著，各家主播也是卯足了勁想讓直播間的預售數據更上一層樓，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周珞珈拋下工作請了假隻為第一時間知道後續，她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學長，他真的打聽到了高學長的下落？”婧姝流露出幾分將信將疑的樣子，從她們進門到現在少說也有十五分鍾，鍾思遠半個字都沒提到，她覺得甚是古怪。

    “我也不知道。”周珞珈搖了搖頭，飛快地翻動手的菜單，婧姝的問題問得她有些心神不寧。“他隻說有線索，順嘴說了句要不要來他店見個麵。”

    除了唐雅，許諾和董婧姝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許諾倒是想起珞珈故意提過“鍾思遠暗戀唐雅”的往事，這會兒他自然把過去和現在關聯起來。他半轉身盯著吧台位置看了幾秒鍾，但見鍾思遠站在酒架前麵精挑細選，他不斷地抽出酒瓶掃一眼標簽再送回架上，直到挑出了滿意的兩瓶。

    “我覺得大概率是為了推銷貴得要命的酒。”他轉回來壓低聲音說道。

    唐雅的表情可以和“你不要胡說八道”劃上等號。她朝許諾用力瞪了兩眼，小聲斥責：“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學長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無名火幽幽竄起，唐雅輕蔑的態度讓許諾覺得被鄙視了，仿佛他又成了十年前無理取鬧的高中生。他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冷笑道：“也許你們過去交情深厚知根知底，但是一別十年，不要忘了人是會變的。”

    “好了好了，一人少說一句。”董婧姝做起了和事佬，她察覺到唐雅和許諾之間詭異的磁場，比起上一次撲麵而來的曖昧感，這一回他倆看似劍拔弩張，實則更像是關係踟躕不前時焦躁情緒的展露。

    周珞珈迅速回頭看一眼鍾思遠的位置，發現他拿著兩瓶酒正朝這邊走來，趕緊用胳膊肘頂了頂旁邊的許諾。“我隻拜托他幫忙打聽高彥林的下落，其他一句都沒提，所以我們還是先讓他說。”

    鍾思遠走到桌邊，向他們展示手的酒。“我推薦兩瓶很有意義的年份葡萄酒，一瓶是2007年南羅訥河穀教皇新堡產區博卡斯特爾莊園的幹紅，一瓶是2011年蘇玳產區伊甘酒莊的甜白。”

    唐雅很快反應過來，再看周珞珈和董婧姝，她倆的表情說明大家想到一塊去了。2007和2011正是她們和顧玲瓏大學入學和畢業的年份，有著讓人難以拒絕的深刻寓意。

    “算我的。”鍾思遠大方表示，他將海馬刀插入軟木塞，一邊旋轉一邊絮叨：“雖然玲瓏不在，但是許諾來了。由他代表玲瓏和大家喝一杯，相信她也會高興的。”

    許諾努力擠出微笑，為自己的多疑深感慚愧。事實再一次證明他過於自以為是，十年前不問青紅皂白怪罪玲瓏的室友，十年後又盲目揣測別人的心意。他的內心深處還夾雜幾分恐懼，害怕自己在唐雅眼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座上另外三人趁著醒酒空隙你一言我一語點了各自的前菜和主菜，許諾心不在焉得把整本菜單翻了一遍，最後索性合上直接說：“我和唐雅一樣。”

    周珞珈和董婧姝敏銳得注意到他沒有加上“姐姐”的稱呼，兩人飛快地交換一下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氣氛突然曖昧起來，唐雅不免窘迫，她暗自琢磨亡羊補牢總好過什都不做，於是先咳嗽兩聲再一本正經糾正他的態度：“我們都比你大，要叫‘姐姐’。”

    珞珈“咯咯咯”笑得好不愉快，“我無所謂，你隨意就好。”

    “我附議。”

    眼看兩名室友故意和自己唱反調，唐雅氣惱地咬了咬嘴唇，賭氣道：“你們開心就好。”她仰頭看著旁邊笑容滿麵的鍾思遠，“學長，你也拿個杯子過來，我們一起敬玲瓏一杯。”

    “好。”鍾思遠走到旁邊桌子拿來一個紅酒杯，倒了三分之一杯。他示意桌旁四人一同舉杯，朗聲道：“敬顧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