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觀察了一會兒，鄭業推門進去，步子很輕，如同鬼魅跟在蕭若微身後。

    蕭若微察覺好像有些不對，回頭，小聲道：“夏竹，是你嗎？”，她的聲音發出去，被無盡的黑暗吞噬，無人應她。

    “夏竹，是你嗎？”她又問了一聲，還是無人應答。該是我多想了，蕭若微甩甩頭，按下恐懼，繼續尋找。

    再往走，她看見一個忽大忽小的光圈。有燈？蕭若微緊著心，深一腳淺一腳試探著向前。

    突然！一陣陰風襲來，帷幔被風吹得妖異，在牆上地麵投下張牙舞爪的樣子。

    蕭若微脊背一涼，“誰！”，回頭，誰也沒有。她繼續朝光圈的方向走近，一點點的，試探的，掀開層層帷幔。

    “啊！”忽然她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帷幔之後，忽明忽暗的燭光中供著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方臉且短，蜷曲頭發與胡子長成一片，髒且潦草，一片雜草中嵌著兩個綠豆眼，眼皮前厚後耷，臉部兩塊贅肉間擠著冒著油的蒜頭紅鼻。

    “昆邪王”

    蕭若微赤紅著眼盯著他，指甲扣進肉，不由自主的，她開始顫抖。她不想顫抖，可身體抑製不住，她越想保持鎮定，就越是抖得厲害。

    畫上肥碩油膩的身體是她一輩子的噩夢，醒不來的夢魘。

    蕭若微大腦一片空白，她慌然失措，踉蹌著爬起，想要逃走，可剛起身，身後影子籠罩上來。

    他也五六十歲，臉上的肉耷拉，手幹癟長斑。

    “宣陽長公主。”

    幹癟如枯枝的手長滿老人斑，擒住蕭若微的肩，用了十乘十的力量，昆邪王也是這樣的，每一次她肩上都布滿青紫。

    “放開我！”

    蕭若微努力遺忘的過去，突然從記憶的每一個角落竄出，像漫天蝗蟲把她啃食。她失去所有理智，推開鄭業，發瘋似的衝出去。

    “公主！”見她出來，神情悲愴，夏竹焦急不已，想都沒想狠狠咬了左右兩口。

    “哎喲！”兩個小廝吃痛，鬆開她。

    “公主！”夏竹追上去。

    蕭若微衝出去撞倒許多花草，所有人都看著她，狼狽至極。

    “怎回事？”

    “這宣陽長公主怎回事啊？”

    “夫人，她是不是故意來找您不快的！”

    每個人的目光都是一麵鏡子，蕭若微站在中間，四周全是鏡子，將她赤條條的照個清楚。

    人像、聲音在無數麵鏡子間反射匯集，所有傷害像一支支箭，毫不留情射向蕭若微。她整個背上都是傷，箭將她穿了個千瘡百孔。

    蕭若微蜷成一團蹲下，頭埋在臂彎。她好想逃，好想離開，可她的腳像被釘住了似的，一動不能動。快點過去，快點過去，她閉著眼不停囈語，鴕鳥似的不敢麵對周遭一切。

    “夫人，公主身體不適，本將軍先帶她回去了。”

    倏地，一件披風從頭至下把蕭若微嚴嚴實實遮住，同時一雙臂彎穿過她的雙膝，將她穩穩抱起。

    “大將軍，太尉府可是你向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太尉夫人眉毛擰成一個結。

    “今日唐突之處，改日我親自登門道歉。”褚衛嘴上說著唐突道歉，可麵上一直冷臉，步子也一步未停，抱起蕭若微轉身就走。

    “公主損毀了我這多珍貴花草又該如何？”

    “代先生，留下處理。”褚衛路過代緒時吩咐道。

    “是。”代緒得令後，對太尉夫人道，“夫人，院內所有損毀花草賠償，黑雲騎皆會負責到底。”

    “晦氣！”太尉夫人憤怒甩袖，眼睜睜看著褚衛把蕭若微帶走。

    蕭若微躲在披風下，像被凍住，直挺挺的，一動不動。褚衛憂心不已，於是臨時起意，吩咐車夫，“不回王府，去城外。”

    “是。”

    進入馬車，褚衛將蕭若微輕輕放下，自己則閃開坐到另一側。

    褚衛知道蕭若微此刻想要的是一個人呆著，但放她一個人獨處，他不放心。所以他擠在角落，控製呼吸，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馬車很靜，隻有車轆轉動的聲音。褚衛低頭，盯著地麵，但耳朵卻時時刻刻捕捉蕭若微的一舉一動。

    她漸漸地放開呼吸，她呼吸逐漸平穩，她動了一下頭，頭飾在顫動，她又動了一下腳，她的腳好像麻了

    蕭若微試探著，他也試探著，彼此都小心翼翼，誰也不敢有大動作。

    藏在黑暗，被溫暖高大的披風包裹著，蕭若微失溫的身體開始暖和，她開始回憶起方才太尉府的一切。

    他忽然出現，把她保護在披風，為她擋下所有暴風驟雨，沒有對她進行拖拉的詢問，也沒有與太尉夫人進行來回磨人的拉扯。

    沒有任何理由的，他戳中了她心最想要的，帶她走，立刻！馬上帶她走！

    有什事以後再說，先帶我離開這兒，她還沒有請求他，他就做了。

    無論她對他是如何的不信任、懷疑，但此刻她是感激他的。

    身體重新有了溫度，找回理智後，蕭若微脫下帷帽，找到低頭避開她的他，真心實意道謝：“多謝世子。”

    她的真心，他聽得出，褚衛抑製不住微笑，怕被她發現，他側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