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南卻出現在了酒吧，他哭喪著臉，默默地坐到秦株身邊，歎了一口氣。

    秦株問：“怎，和娟子吵架了？”

    周南的臉更苦了，坐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出大事了，天要塌了……”

    秦株抬頭望天：“沒啊，這不好好的嗎？”

    周南苦笑：“你就別幽默了，我……唉，是我的天要塌了。”

    秦株斂了神色：“怎回事？”

    周南看她一眼，囁嚅道：“就是……娟子她……懷孕了。”

    說完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秦株才問：“你有什想法嗎？”

    周南皺著眉，像是在做極其痛苦的心理鬥爭。

    “我是挺喜歡她的，她也喜歡我，對我也好，可是……可是我們才多大啊，而且也沒錢啊，沒錢怎生孩子？她說她不怕苦，可我不能也這想啊……唉，都怪我，都怪我！你說我能怎辦呢？”

    秦株低頭看了看腳尖，語氣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打掉吧。”

    她說得太幹脆，周南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秦株的臉隱在光影中看不真切，語氣冷靜得與周圍的嘈雜格格不入：“阿南，千萬不要因為所謂的愛做一些自己無法承擔後果的決定，那孩子的一生，你們沒有辦法幫他活的。你自己也清楚，從你覺得天要塌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希望他不存在了。”

    她語調平和，聽在周南的耳朵卻像一把尖利的刀，他想起何娟天真堅定的臉，反襯得自己像是那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秦株給周南倒了一杯酒，他接過來一口悶掉，嘴卻一點味道也沒有，於是一把拿過酒瓶，將頭清澈的液體通通灌進嘴，直到再也灌不進去。

    秦株聽到他伏在吧台上的碎語：“她會恨我的，可能再也不會喜歡我了……她怕疼，一定很疼……我不想讓她那疼……”她突然想起那個她似乎從沒見過的生了她卻不曾養她的男人，那個舊時鄰居們口中的“渣滓”。

    社會渣滓。

    孫玉芬給外桌的客人上完一道菜，抬頭見車站那邊走過來一個人，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確認是秦株之後，忙脫下身上的圍裙，招呼店的幫工過來接替，自己則快步走了過去。

    遠遠地就衝秦株喊：“大侄女回來啦？剛好中午一起吃個飯吧，叫上你媽，咱幾個一起好好吃一頓！”

    路邊有街坊側目，有的好奇有的鄙夷。

    秦株走近了衝她笑笑：“玉芬嬸兒，您這會兒店應該正忙著呢，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孫玉芬搖頭道：“這怎行？我怎也得當麵正式地謝謝你們！走，我和你一道去喊你媽，咱們坐著好好說說話！”

    秦株被她拖著胳膊，直往秦芳的裁縫鋪走。

    秦芳見她們倆挨一塊兒進來，也是愣了一下，又聽孫玉芬大著嗓門道：“秦姐，你先放下手的活兒，上我那兒吃午飯去，趁今兒個秦株回來，我得好好謝謝你們哩！”

    秦芳前兩天便聽孫玉芬說過許蔚和孫靜見麵的事，一直嚷著要她喊秦株回來一起吃個飯，這會兒也不好推了，便放下手的針線起了身。

    路上孫玉芬直誇秦株辦事靠譜效率高，全當之前拖得她三番五次上門催的事不存在，嗓門大得生怕周圍鄰居不知道她家攀上了許家一樣，到了館子，又特地領她們進了二樓的包間，偌大的一張桌子，就她們仨坐著，實在滑稽。

    孫玉芬卻渾然不覺，熱情地招呼她們吃菜，時不時還親自盛湯夾肉，客套的話輪番換著來，將自己大半輩子經營飯館的解數都用上了，看上去倒是生怕不夠周到。

    秦芳是鮮少經曆這些場合的，雖然平時許家的應酬也多，但她作為陪襯隻要默不作聲就好，此刻成了桌上的主客，被這樣一通恭維下來，便有些受不住。

    秦株看著，想起孫玉芬是有兩個女兒的，大女兒已經出了嫁，小女兒似乎在外地工作，便問道：“心雅最近還好嗎？”

    提到女兒，孫玉芬終於岔開了話頭：“她呀，自從交了男朋友也不怎打電話回來了，姑娘家家的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老母親咯，好在她男朋友待她還不錯，聽說是在銀行工作的，穩定！否則我怎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麵喲！一個人待在外地多不容易，有個人照應也好一些……”

    秦株點頭附和：“那他們之後是回來還是就定在那邊了？”

    說到這茬，孫玉芬神色添了些苦惱，搖頭道：“我們做爹媽的，當然是希望孩子們在身邊了，但我這個二丫頭吧，大學就是在那邊讀的，工作也還算順利，對象也是當地人，以後要定估計也是定在那邊了，孩子長大了就由不得我們了喲！還是秦姐有福氣，女兒陪在身邊享福！”

    秦株彎了彎嘴角，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孫玉芬說他們的家長短，筷子戳在魚肉上，細白的嫩肉露出一根根尖刺。

    飯局接近尾聲，話頭不知怎又轉了回來，隻聽孫玉芬道：“秦株，這次的事真是麻煩你了，本來孫靜那丫頭也是要來的，隻是局最近忙，她走不開，下次咱們再一起聚聚，你們也好些年沒見過麵了，小時候倒是常一起玩的。”

    秦株心想，原來路邊遠遠地打過照麵也能叫“常一起玩”，而且對方還被家長教導過不要和她走太近。

    她笑一笑：“以後自然多的是機會，您也不要老是說麻煩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

    孫玉芬一聽這話，臉上更是笑開了：“好好，我不跟你們客氣！哎呀你是不知道啊，他們倆見過麵之後，靜靜在電話還很忐忑地跟我說不知道許蔚瞧不瞧得上她，結果第二天許蔚那小子就又約她了，好像還一起去吃了飯看了電影，兩個人甭提多合拍了……”

    後麵的話秦株沒有聽見，隻舉起手的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細細地嚼，嚼得稀爛。

    離開鎮上的時候正值周五學校放早學，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成群結伴相互打鬧，自行車叮鈴鈴地呼嘯而過，騎車的少年回過頭燦爛地笑著，秦株不知不覺停了腳步。

    男生自行車的後座，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少年許蔚有過一輛非常漂亮的自行車，就連鈴聲也比其他孩子的更悅耳，他常常騎著車和夥伴們在小路間穿梭，有時也會因家人手不夠而載著許菲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