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府一路向西穿過整個長安城,便是景府。
與沈家雕梁畫棟,小池流水不同,景家不見一處布景,處處都透著凜然的肅殺之氣。
這是整個都城除宮城外防守最為嚴密的地方,連隻蚊子都別想飛進來。
除了景懷瑜。
為了堵住他的人,景大將軍嚐試過諸多方式,不僅限於加高院牆,在牆頭裝倒刺,在牆角擺荊棘,派人看守等等。
但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按景大將軍的話說,他這孫子就跟個泥鰍似的,滑不溜秋。你能從各種地方看到他,除了景家。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今夜無月亦無星,唯有幾盞昏暗的燈燭明明滅滅搖晃著,像是風燭殘年即將歸西的老者。
這些燈是景大將軍命人點上的,到底怕自家孫子摔了,留下幾豆燈火姑且當是個安慰。
景懷瑜越下牆頭,穩穩落在地上。
院內空空蕩蕩,連腳踩在地麵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瞥見牆角人影,景懷瑜徑直走過,連回頭都不曾。
“站住。”牆角那人忽然張了口,聲音透著夜色的冷淩與寒涼,但細細聽來,卻又泛著一股子氣急敗壞的怒氣。
似乎有熊熊的怒火在他心頭壓抑許久,最終化為一聲怒斥。
“跪下!”
景懷瑜腳步微頓,但並未停下,繼續朝院子深處走去。
“我讓你跪下你沒聽見?!”景行均快走幾步攔住他的去路,話說著就要挾住他的肩。在手觸及前一瞬,景懷瑜偏過身,輕而易舉便躲過了他的動作。
景行均一個不查,身體驟然失衡,眼看著就要往地上砸去。他一咬牙,單手支地,一隻腿向身旁橫掃而去,帶著十足的狠勁。
院子燈火昏暗,物事都隻能堪堪看出個大致來。他隻想著讓這不孝子吃點兒苦頭順便知道他的厲害,哪兒注意到在他與景懷瑜之間還有一根粗壯的木樁。
等他察覺過來,卻已太晚了。
腿打上木樁,震得嗡嗡作響。景行均直痛得心抽抽,眼底怒火被驚慌與痛意取代,手由於失去平衡一彎,連帶著身體咚的一聲砸在地上,聽著都疼。
目睹這一切的景懷瑜,自始至終從未正眼瞧過他,看他狼狽倒地,也沒有要伸手去拉的意思。
景行均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
“當年你娘教給你的你都忘了,竟敢如此對我不——”他話還未說完,景懷瑜卻先一步將他抵在牆上,直視他的眼睛,嗓音森寒如深淵寒冰。
“你,不配提我娘。”
“我是你爹,憑什不能提?!”景行均一貫看不得他不將自己放在眼的輕視眼神。就算她娘死了,他也是他爹!
“我問你,你是不是欺負關天闊了?”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已經十分篤定。
“沒有。”
“沒有?”見他不承認,景行均心頭怒火越燒越旺。關慎那個人就是個精明的老狐狸,從來不做沒有沒有意義的事。今日朝後他突然來道歉,說關天闊衝撞了景懷瑜。這幾日長安城誰不知道他關慎的兒子受了傷,除了景懷瑜幹的還能有旁人?
關慎此言哪是道歉,分明就是問罪!
要不是他,他用得著腆著一張臉賠禮又道歉?
“若不是你,關天闊怎會變成現在這樣,你當年做的那些事都忘了!”
少年眉色染上不耐:“十年前我就說過,他腳上的傷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虧你也說的出來。”
這些話他說了十年,但沒有一次他相信過,或許,在他當年給他一巴掌之前,早已先入為主地篤信了。景行均這輩子信過很多人,卻唯獨不信自己的孩子。
夜色中,少年的目光被薄霧沁得寒涼,冷白的臉並未因這一句話而生出些許波動。
與其說是漠然,不如更像是早已習慣後的冷淡。
“我不是你,做過的事情都會承認。而你,敢做不敢當,枉為人父。”
“你說什?!”景行均像被人戳中了軟肋,像炮仗似的炸了。
但炸過之後卻不敢有些許旁的舉動,因為他比景懷瑜長的隻有年紀,做老子的,甚至都打不過這個兒子。
景行均隻好搬出了那套萬年不變的說辭,這也是唯一能製住他的方法。
“去祠堂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
夜深了,景家祠堂燭火飄忽,黑暗漸漸如野獸,悄無聲息吞噬光亮,四周越來越暗。
光影映在牌匾上,仿佛起伏的山巒。
一道身影從廊外拐了過來,推門而入。
“臭小子,跪著幹什,給我起來。”說著,就要伸手將他扶起來。
來人是一位白須老者,劍眉星目,鬢角染霜,神情眉眼與景懷瑜有五分相像。
“老頭,你看我娘的牌位,是不是放歪了?”
“哪兒歪了?”老者循著目光望去,兀自點頭,“還真是,咱們府都是一群大老爺們,手腳就沒個利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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