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廳,蕭可可六神無主地杵在凳子旁,看著帶隊的張老師打電話找外援。
明天下午就要比賽,搭檔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水土不服,從早上就開始上吐下瀉。
自從他們來到寧州——這座黃河邊上的城市,一日三餐總少不了辣椒的身影,沒幾天,幾個南方同學的腸胃就大鬧五髒廟。
作為一個北方長大的孩子,蕭可可也有些不敵這種粗獷大氣的飲食風格,好在她的症狀不是特別厲害。
這次的全國青年演員戲曲大賽,關係到學校能不能拿到當年的文化補貼,團領導的名字能不能登上表彰文件。
“可可,不要受影響啊,配演的事情老師來解決,你隻管把自己的戲準備好就行。”
張老師一邊劃拉手機通訊錄一邊安慰她。
看著老師有些發顫的手指,蕭可可心更沒底了。
她的比賽劇目是《宇宙鋒·裝瘋》一折:
秦二世胡亥看上了趙高的閨女趙豔容,欲納為妃。
趙豔容誓死不從,在婢女啞奴的協助下,裝瘋賣傻,迷惑父親,躲過一劫。
這是一出梅派重工戲,用作比賽極容易出彩。
當然也極容易演砸——
除了大段的反二黃唱段,關鍵是趙高、趙豔容和啞奴之間心有靈犀的配合。
可是現在這個穩定的三角形有一角已經垮塌。
蕭可可覺得自己完了,除非天降神兵。
正在晃神,“啞奴”鄭曉菲飛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可可,有救啦!”
張老師跟當地京劇團溝通,借了一名花臉演員。
“這下穩了!有專業演員給咱配戲,聽說還挺帥!”
“可沒時間排練了啊,我們排練了半年才……”
正說著,張老師打斷了她們。
“可可,快來見一下佟老師!”
蕭可可循聲望去,心髒不覺漏跳一拍。
門口靜默著一個瘦高的身影。
“是他?!”
一個星期前,蕭可可作為校京劇社的一員來到寧州,參加三年一屆的大學生票友大賽。
往屆比賽都在當地高校的禮堂進行,今年他們撞了大運,可以在寧州大戲樓的戲台子上表演。
那是剛剛落成不久的一個劇場,從內到外仿古風格,舞台四周雕梁畫棟,台下是十幾張八仙桌,二樓觀眾席還有包間雅座。
戲樓點綴在本市一條知名小吃街上,到了晚上,從外麵鬧哄哄熱騰騰的夜市脫身,踏進這座二層戲樓,人也仿佛瞬間穿越到古代。
那天,她和隊友們走進排練廳走戲。
放眼望去,來自全國高校的京劇社團,濟濟一堂。有的在跑圓場,有的在喊嗓子。
相形之下,寧州京劇團的專業演員們顯地十分低調。
他們集中坐在一角,興致勃勃地欣賞大廳自信的年輕票友,不時交頭接耳一陣。
鼓師是個洋氣的年輕人,目光在人群穿來穿去,笑嘻嘻地和旁邊的男人說著什。
男人的臉隱藏在鴨舌帽的陰影,看不清長相。
他話不多,也不太關心滿屋子的大學生,隻有他偶爾抬頭的時候,燈光才有機會漏進一點點。
厚厚的睫毛像飛蛾撲閃翅膀灑下的細密絨毛,一層一層疊加,最終塗抹出令人心悸的兩痕青墨。
突然,他轉了個身。
一直盯著鴨舌帽發呆的蕭可可突然清醒,周圍的世界陷入真空,沒有一絲聲響。
她第一次體會到,什是電光火石,一眼萬年。
世上真有這好看的男人?
刀削般瘦峭的臉上,一雙細目點綴在黑直的眉毛下,瞳仁黑多白少,仿佛裝著整個宇宙的暗夜星空。
簡單的白t牛仔,隱隱顯出手臂上的線條。
他沒有注意到這邊有個表情呆滯的女生,隻是換了個姿勢坐。
蕭可可心不在焉地排了一遍戲就以身體不適請假。
她在心埋怨老師為什要定這一出戲給自己——一個裝瘋的已婚婦女:
亂糟糟的妝發、青黑的褶子,還要滿場追著自己的老爹叫兒子、叫老公,一番調戲過後,邀請他一起進帳睡覺。
而別人要是英姿颯爽的虞姬穆桂英,要是傾國傾城的西施楊貴妃。
那天回到酒店,她隻有一個念頭:希望鴨舌帽不會被安排進自己比賽那天的伴奏隊。
現在蕭可可知道,自己的心願達成了。
鴨舌帽不會出現在樂隊給自己伴奏。
他會出現在跟自己搭戲的台上。
“蕭可可,過來見一下佟老師!”
張老師看上去非常自豪,這畢竟是他花了半天口舌才跟京劇團借來的人才。
“佟老師,這是我們學校的蕭可可,學的梅派青衣,這次比賽還請您幫忙托著點。”
蕭可可抬頭一望,鴨舌帽今天沒有戴帽子。
兩人的目光結結實實撞在一起。
一個腦袋發暈慌忙低下頭,一個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佟晉轉向旁邊的張老師:
“您客氣了,貴校京劇社的成績一直很出色。”
這時,申老師拎著他那有些年頭的琴盒走進來,跟張老師和佟晉攀談起來。
他是學校專門從外地京劇團請來的指導老師,曾經擔任當地京劇團首席琴師。
後來時局動蕩,劇團解散了,申老師便一直賦閑在家,養魚種花,直到一封大學的聘書送到家中。
這次就是申老師指定蕭可可準備《宇宙鋒》這出戲,除了全程指導,還跟著一起過來參賽。
有知根知底的自家琴師,對參賽的選手來說是巨大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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