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風綏綏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帝泠瀟 本章:悲風綏綏

    楔子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衛風·有狐》

    1

    嬌小的少女紗裙曳地,她沿著塗水款款而行,口中輕聲哼著一支《念奴嬌》。純白裙擺拖過河岸,卻不曾沾染半點塵沙。悲風乍起,獵獵不息,衣袂翻飛,宛如天人。

    “我見故人,一回首,山隱隱水迢迢。故人俯首,嗅英華,滿庭嬌花羞對。一朝風雨,落敗瑤芳,聽玉葉委地。駕返瑤池,舊雨如今難見。撥雪難覓春來,臨川空念遠。雲雁不歸,尺素休傳。遊魚止,竟不往九幽去。東風但至,化卻黃泉水,雙鯉在手。天門拒開,遞不出這人間。”悠揚的歌聲跳躍著起舞於瑟瑟秋風,輕盈靈動的字符吐露著歌唱者輕鬆的好心情。

    “辭藻甚是華麗,隻是毫不悲切。”

    少女偏過頭,瞧著坐在河邊突然開口說話的男人,不滿地蹙眉。

    “小小年紀,莫要隨意唱這些悲詞怨調。”男人鬢發淩亂,唇下已生青茬,模樣分外潦倒,像是很久不曾有機會好好收拾自己了。

    “如何就悲詞怨調?”少女反唇相譏,“這樣歡快的曲子,隻有你這樣的落魄之人才會覺得悲傷吧?”

    男人愣了片刻,眼隱隱有了光亮:“你不知道這詞的意思?”

    少女很坦率地搖搖頭。

    “這曲子唱得是悼念故人,想是絕色美人不幸逝去,她的故友作了這首曲子進行追念吧。”男人有些試探地盯著少女,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也可能是愛人。”少女坐了下來,素手托著精致的小臉。

    “或許吧。”男人強壓下去語氣的輕快,他挑起一個新話題,“在下墨綏,是衛地工匠。敢問姑——”

    “衛地工匠?你會鑄劍嗎?”少女警惕地看著墨綏,“聽聞鑄劍師以活人祭劍便可鑄成名劍,以仙相祭則能鑄成仙器……”

    “姑娘從哪聽來的謠言?”墨綏失笑,“在下是鑄劍師,但不以活人祭劍。姑娘不必害怕。”

    “我住在塗水之北,你喚我阿玥便好。”少女似乎放心了些許,“你做什待在塗水之畔,莫不是要尋短見?人生本就事事不順,習慣就好,隻是生命僅此一次,切不可輕易放棄。”

    “在下原是苦惱的,但幸而遇到了姑娘,自然不會再做蠢事。”墨綏扯唇笑笑,“不知姑娘名諱,可是明月之月?”

    “神珠之玥。”阿玥糾正。

    貳

    “怎是你?”阿玥推門而出,卻正巧見到對麵院子出來的是前不久才見過的那個工匠墨綏。

    “在下一直住在這,阿玥姑娘這是……”

    墨綏已經將唇下青茬刮了幹淨,發絲收拾齊整,穿戴著新洗的衣裳,瞧起來比先前那副落魄樣子要年輕上十歲有餘,隻是眉宇間愁意未散,顯然還陷在一團麻煩之中。

    “塗……我家那邊鬧了災,房子也毀了,隻得出來暫住。”阿玥說得含含糊糊,墨綏卻早猜中了個七七八八。

    “既成了鄰,以後有什需要的,直接開口。”墨綏沒有追問,而是直接寬慰道,“在下新采了一筐果子,送與姑娘一半。萬事總會慢慢變好,希望姑娘能夠展顏。”

    阿玥接過小筐,輕聲道謝。

    阿玥回到屋中,一口一個果子,倒是也不怕墨綏下藥。

    果子很甜,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阿玥端詳著筐的果子,有些出神:這果子名為瑤芳果,汁水鮮紅,入口甘甜,是娘親在世時最喜歡的果子。阿玥也很喜歡瑤芳果,尤其是吃過果子後會沾染滿嘴猩紅,她喜歡裝作吃過雞肉的樣子去嚇唬咯咯——娘親曾經養的一隻老母雞。

    隔壁院子的墨綏也在吃果子,他將本就不大的果子細細地品味,腦海浮現了一張與阿玥有七分相像的麵容。

    同樣的柳葉眉,神韻有三分相似的桃花眼,將墨綏壓進心底的記憶再次翻出:若是綏綏有個女兒,大概也是這般模樣吧。

    

    “墨卿,寡人命你鑄的劍如何了?”端居上位的國君俯視著跪在階下的墨綏。

    衛地之王好鬥劍,十七年前得名劍赤狐,百戰不殆。

    十餘年後衛王興致缺缺,命墨綏再鑄利劍,想看“名劍”相鬥。

    “回稟大王,材料齊備,隻差一味劍引。”墨綏抬起身子,環視了一圈侍奉的宮人。

    衛王抬抬手,令眾人退下,隻留了一名心腹在側。

    “寶劍之所以利,之所以無堅不摧,不過是比尋常劍多了一味劍引。如同用藥時的藥引子,起到導向之用,能將靈氣聚集,從而鑄成寶劍。”墨綏壓低聲音,讓聲音傳不出殿外,“這鑄劍的引子,正是活人。”

    “活人?”衛王一震,驚嚇之餘,又燃起了濃濃的興趣,“寡人能否一觀,墨卿是如何活人鑄劍的?”

    “這……活人鑄劍氣味不潔,不敢有汙大王尊嗅。”墨綏壓低了身子,埋在袖間的臉上露出來一抹計謀得逞的笑意。

    “無妨。”衛王擺擺手,“早聽聞活人鑄劍,卻不曾親眼見過。聽聞活人自願祭劍,效果更佳,不知墨卿能否找到合適的劍引啊?”

    “已經有了眉目,隻差些時日,便成火候。”墨綏語氣恭敬不減,“屆時會請大王一觀。”

    墨綏告退,他走出大殿後在腦海再次映出了一張絕色美人的麵容:綏綏,千萬等我。

    肆

    “我名塗山綏,有狐綏綏的綏。”少女笑容明媚,聲嬌調俏,“你成日枯坐在我家門口,到底有何煩心之事?”

    “你家?”少年狐疑。

    “你在塗山腳下,可不是我家?”塗山綏張開雙臂,示意整座塗山,“原本你不闖入塗山,倒是不妨事。隻是你成日在此地唉聲歎氣,著實擾我清靜。”

    “大王要我鑄寶劍,但總差些火候。”少年垂頭喪氣,“眼見兩年之期過了小半,獻不上寶劍便會被砍頭。你看我這顆腦袋還這樣年輕,怎能就被砍了。”

    塗山綏輕笑出聲:“這有何難?你們人類不是有個法子,叫做活人祭劍。”

    “你們人類?”少年一怔,一個不可思議的設想突然在腦海成形,“你是塗山的狐妖!”

    塗山綏一下子沉了臉色:“你才是妖!我們塗山狐族,乃是靈物。你們吳越之地不都是以我們狐族為圖騰嗎?”

    “在下是衛地工匠,衛地……沒有圖騰。”少年匆匆解釋了一句,轉身便跑,直到遠遠離了塗山才放緩腳步。他慢慢踱步,忽而想起了塗山綏的那句“活人祭劍”。

    活人祭劍若是能成,那……狐妖,也可以的吧?

    伍

    少年打定了主意,跟自己那五大三粗的好友交了底。於是每日目的性很強地開始往塗山跑。

    塗山腳下不遠處有片果林,他每次前去都順手摘一筐果子,當做見麵禮送給塗山綏。許是那果子當真好吃,清脆的聲音在少女唇齒間回蕩,隱隱可見散著清香的紅色汁液覆蓋貝齒,塗山綏對少年的態度竟也漸漸好轉。

    塗山女子善歌謠,塗山綏坐在塗水邊輕輕唱起了從民間聽來的小曲:“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有狐綏綏……”

    歌聲宛轉悠揚,把略帶隱憂的語氣也學了十成十。

    “聽著耳熟,像是衛地的曲子。”少年哪不明白《有狐》唱得是什,隻是他瞧著塗山綏明豔又懵懂的麵容,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她到底不知曲意,還是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戲耍自己。

    “我也不清楚,但聽‘綏綏’二字,卻是配我。”塗山綏言笑晏晏,絲毫沒有因為無知而膽怯或羞恥。

    少年哪見過這樣坦率得帶有幾分可愛的人,他不禁莞爾,說道:“這講的是狐狸慢慢地走著,走在淇水橋上,心不禁擔憂啊,擔憂你沒有衣裳……”

    “狐狸為什要擔憂人沒有衣裳?”塗山綏追問。

    少年見她問得毫不遮掩,反倒是自己紅了臉:“在衛地,這是……這其實是說姑娘在思念擔憂心上人呢。”

    塗山綏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見少年現了羞意,於是笑道:“我知‘有狐綏綏’必然不是說我,我爹曾跟我說,他特意找了說書的詢問,最後才定了我的名字。我這‘綏’啊,說的是‘安好’之意。”

    少年聽了憋笑,取名哪有問說書先生的?

    尋常人家給孩子取名字,通常都去麻煩一下村的秀才,有條件的更是自己去請測字的來參考著取名。但也難怪,想是狐妖不講究,偏又要學人這一套。少年暗自腹誹,麵上卻是不顯。

    日子漸漸久了,少年的心也軟了。

    塗山綏對少年交付了柔軟的少女心思,少年也開始情不由己。

    等塗山綏發覺自己有孕,已是顯懷的時候。她躲進了塗山,不敢再見少年。塗山輕易外人進不得,塗山綏不敢叫族人知道自己與人有情,又不想叫少年知道有孩子。她一個人住在山,閑得無聊便養了隻成精的雞。

    “咯咯噠,你又胖了。”塗山綏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母雞,“要不是看在你會下蛋,就狠狠心把你吃了。”

    被叫做咯咯噠的母雞一開始每天被嚇唬得撲棱棱地飛,日子久了也知道這可怕的塗山狐不打算殺自己,日子便漸漸舒心起來,脾氣上來了連蛋也懶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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