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女人
8歲的殷天站在“九記餛飩”的櫃台前,將電話聽筒重重放下,一臉陰沉。
李九書看她小小年紀,臉拉得越來越長,跟驢臉一樣煤黑,抿嘴直樂,“老殷忙嘛,年關啦,事情多。今兒怎就你一人,桑國巍呢?”
30平米的餛飩店位於虹場路和慧園路的交界,裝修得新潮靚麗。
窗上粘滿了流行演員和國外時裝模特的“美人圖”。
牆上還貼著老板娘李九書對每一款餛飩的手繪介紹圖。
“還是老三份?”
“兩份!我就帶了兩份的錢。”
李九書好笑,“那是不給桑國巍呀,還是不給老殷?”
“他現在不隻有大餛飩,還有餃子有肉,喂豬一樣,被人養得白白胖胖。”
“沒大沒小。”李九書衝後廚窗口喊,“三份薺菜豬肉!”
殷天遞出飯盒,落座在離電視最近的桌前等待。
電視正播放著運動鞋廣告,當紅明星踩著節奏瘋狂扭胯,紅色的大鞋標誌極其紮眼。
殷天低頭看自己的鞋,鞋底破了洞往湧水,一跺腳就會“吱吱”怪響。
她用力一踩,果不其然“吱——”一聲,像大耗子叫喚。
殷天忙窘迫抬眼,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響動。
店隻有一個客,兩眼冒綠光,那是餓的,埋頭往嘴塞茴香餡包子,吃得滿嘴綠綠蔥蔥,勾起了殷天的饞蟲。
她摸出幾張皺巴的錢,往桌上一拍,“九姨,倆茴香包子!”
老殷是個窮苦的豁命漢子,沒日沒夜奮鬥在抓凶緝惡的一線,財富堆積全靠殷天的母家。
她外婆外公在國內做珠寶生意,她母親將家族版圖推向了西方,紮根在法國和意大利。
一個吃洋餐,一個蔥卷餅,遲早切肉離皮,一拍兩散。
殷天沒等到那天,母親在她四歲時病逝。
堆金積玉的42號聯排現在就住著她和老殷父女倆。
老殷常年不著家,她一個八歲的女娃子跟土財主一樣。
頭枕元寶,手摟金蟾,活脫脫一個守財小奴。
沒了父愛澆灌,她的每一步成長都緊密依賴於鄰居桑家的悉心照管。
細微到一頓餐食,一隻牙膏,一條毛巾。
殷天走在虹場路上,那街道幽幽靜靜,布滿水霧,光禿枝杈被狂風撩得金蛇狂舞,盡頭黑黝黝,像隻烏暗的巨獸咧著大嘴蹲守食材上門。
殷天有次拉著桑國巍,“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咱一直走是不是能走到它肚子。”
桑國巍怎說的,他說她有病!
殷天搖頭晃腦吃著茴香餡包子,懷抱著兩個鐵盒餛飩。
她死乞白賴沒拿老殷的那一份。
反正她爸看上了張乙安,張阿姨多賢惠啊,橫豎餓不死他。
雨鞋“吱嘎吱嘎”響個不停。
她聽得心煩,甩著雨鞋蹦進一大水坑,這次沒“吱嘎”聲了,她咯咯直笑。
頭頂悶雷一炸。
驚得她一個趔趄,胳膊一哆嗦飯盒掉地。
蓋子和身子分離,餛飩排著隊往水坑跳。
“娘個西皮!”
殷天伸手去撈,滿掌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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