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堇山鎮,日光柔和,林蔭濃密。
鎮子不大,幾乎是沿著一條窄窄的堇河而成,左岸高低民居錯落,右岸大小鋪子林立。
薛遙穿著一身輕便的春衫,紮著稍稍有些歪的雙髻,踏過石板橋往河對岸去了。
半個月前爹爹過世,兩天前阿姐又不辭而別,薛遙覺得她此刻很哀愁,她本想寫首詩來抒發抒發自己的苦悶,就像話本那些端莊美麗的小姐一樣。
可是薛遙不是讀書的料。
阿姐經常笑她,把米扔書上,雞作的詩都比她好。
薛遙很憤怒,扛著刀就要去劈薛迢,薛迢好歹比她長了十餘歲,輕輕鬆鬆躲過去,接著更為囂張地嘲笑她:“薛遙遙,你就不要自不量力了,你小時候提刀都還是我教的呢!”
薛迢總是這樣,其他人都喊“遙遙”的時候,隻有她別出心裁地喊“薛遙遙”。
委屈的薛遙去找爹爹告狀,爹爹喜歡待在自己小小的打鐵鋪,那黑的,隻有爐中的火舌發出耀眼到刺目的光。
“遙遙,你要體諒你阿姐。”薛江放下手拿著的寶貝,一臉正經,“你阿姐都這個歲數了,還沒找到心儀的夫婿,脾氣古怪些是可以理解的。”
薛遙不吃這一套,撅起嘴:“想求娶阿姐的人可以排滿一整條道呢,是阿姐不樂意嫁人。”
說著,她眼淚又要掉下來:“她不嫁人關我什事,總是欺負我。”
薛遙眼淚汪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完,發現爹爹早已扭頭去研究自己剛打出來的菜刀了,隻能氣得跺腳。
回了家,薛迢抱著胸似笑非笑,問她:“又去找爹告狀了?”
實誠的薛遙點頭。
薛迢說:“晚飯我已經吃完了,沒有你的份。”
薛遙好不容易止住的委屈又湧上心頭,抽抽嗒嗒地又往門外走:“爹爹……”
如今爹爹不在了,往後她不知該找誰告狀了。
不過,往好點想,阿姐也不見了,往後沒有人欺負她了。
薛遙想笑,卻笑不出來。
“遙遙!”一個胖乎乎的大嬸站在不遠處喊她。
大嬸身後是爹爹開的打鐵鋪,眼下門窗緊閉著。
薛遙應了聲後,快步跑去開了門。
兩人一起邁進黑不溜秋的店。
“我說遙遙,你總這晚來,生意怎辦呢?”
薛遙還在埋頭找大嬸要的砍骨刀,聽見這話愣了片刻,低聲說:“爹爹走前給我留了錢。”
“留了多少?”
“十兩吧?”薛遙不是很確定。
“那這十兩花完以後呢?”
“我吃的很少,可以用很久。”薛遙底氣不是很足,聲音越來越輕,“阿姐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大嬸直起身子歎了口氣:“遙遙啊,你阿姐走得這樣突然,定是去找自己的情郎了。”
薛遙有點懵,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關聯。
“找到情郎,就會同人家成婚,成了婚就要生小孩,生了小孩就要照顧小孩,照顧一大家子——這樣你阿姐還有空回來找你嗎?”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薛遙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咦?這把刀用來砍骨是不是太大了些?”大嬸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抽出一把大刀,刀刃橫著從小小的鋪子揮過,嚇得薛遙忙蹲下身子避開。
她抱著腦袋,弱弱道:“劉嬸,那是我爹的刀。”
“這大的刀,用來做什?”劉嬸好奇地摸摸刀背。
薛遙硬著頭皮道:“大抵,約莫,應該,是用來砍人的……”
劉嬸慌忙鬆開手,將刀“當啷”一下扔在了地上:“哎喲,差點忘了你爹原本是江湖上混的。”
兩人又在鋪子找了半晌,還是沒找到砍骨刀,劉嬸退而求其次拿了一把拆骨刀,臨走前說:“我早已向你爹付了錢,因此今天就不付你錢了。”
薛遙不知這話的真假,卻也沒有辦法,隻好點頭讓她拿著刀走了。
鋪子剩下能賣錢的東西已然不多,薛遙關上門,獨自坐在往日父親常坐的板凳上,托腮陷入沉思。
劉嬸說的話沒錯,她既不會打鐵,也不會做生意,這樣下去,遲早把父親給她留的十兩銀子吃完,若是阿姐真的不回來……
她不會當真如此絕情吧?
薛遙心下一緊,瞬間覺得這確實是薛迢會做出來的事情。
那她呢?她怎辦?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薛遙匆匆離了鋪子,過了橋疾步奔回小院,半個月來頭一次踏進爹爹的房門。
爹爹躺在醫館的時候曾對她說:“遙遙,我給你和迢迢各留了十兩銀子,你的放在上麵的抽屜,迢迢的放在下麵的抽屜。”
爹爹的房攏共隻有一個帶抽屜的櫃子。
薛遙蹲在櫃子前,打開了上麵的抽屜。
抽屜空空的,什也沒有。
薛遙:?
她不死心地打開了下麵的抽屜,麵零星散落了幾枚銅錢,還有一張紙條。
薛遙將紙條拿起來,認出了上麵薛迢的字跡。
“薛遙遙,阿姐有事出去一趟,先向你借十兩銀子,日後還你。”
銅錢不多不少,隻有五個,就算一頓吃一個包子,也隻能吃五頓,薛遙欲哭無淚。
她一定是拿著這筆錢和情郎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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