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尖泛起一線天光之時,大法華寺已燃起了繚繞煙霧。
寺內的佛修學僧都等候在了明水池旁。
明水池波光粼粼,乃禪宗昔年潑的一盞茶而成,無論僧人俗子,皆要於明水池中拭手淨體,方可一路登階入金殿。
今日佛子於金殿開壇講經,稀罕程度幾乎等同於天降稀世法器,因此連寺內負責掃灑的外門弟子都趕了過去,激動而又肅穆的等在階下。
而相凝霜則大大方方的在明水池旁坐著。
她用了心法隱身,支著下巴高高坐在池旁假山,懶洋洋姿態不甚端正,身上灼灼紅裙與層層疊疊綃紗雲袖曳在粼粼池麵,她隻是低著眼看向人群,十分嚴肅地思考著一個問題:
這寺的和尚竟然長得都還挺不錯。
相凝霜是個取向十分多元的妖女,沒有什隻愛某一款的臭毛病,前些日子覺得眉宇疏闊在天光下對著她笑的少年劍修順眼,這些日子就變成覺得慈悲禁欲眉目冷淡的佛修帶感了,或許再過些日子就又覺得妖修也不錯……
妖修……
她想到這時頓了頓。
她想起前世她搞的那隻狐妖,到最後瘋得徹底,一身血跡未幹,隻是低下頭用帶著倒刺的舌頭,一點一點舔吻她的小腿。
嘶,不會是這廝殺的她吧。
相凝霜越想越覺得這不是不可能。
頭頂金殿遙遙傳來鍾響,重重疊疊,如波如浪。她思緒一頓,抬眼望去。撞鍾九下,佛子開壇。
與此同時,遠處六獸屋脊金頂紅牆高聳連綿之上,有日光乍破雲層,幾乎照亮世間一切重重迷障疊疊高牆。
人群之中有人不禁發出低低驚呼,為這難得一見佛跡。
……倒是給她留了自由行動的機會。
相凝霜偏著頭想了想,從假山輕輕鬆鬆翻身而下。
大法華寺高居雁宕山,山頂落雪,千年不化,每六十四年有靈雁歸宿,因此靈氣潤澤方圓,以至護佑東境全境,保承平日久,就算是居住在東境的普通百姓,也敢相約夜遊不閉門戶。
然而自雁宕往西,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再穿越東境邊界最後一座城郡之後,便入了妖界首城——夜遊宮。
郎不入夜遊,郎眼迷魂亂。妾今宿夜遊,妾也得眠。
夜遊宮是集四境風月之地,沉沉暗夜十盛筵,衣香鬢影紅衫翠袖,朱廊深處抑或是池麵荷深有玉鬢釵橫、盈盈眼波轉出一段香。
浮遲倚在長榻上。
他的位置在城中的湖心水榭,是筵席中尊貴的位子,水榭下有鮫人作舞,他看得漫不經心,眉眼媚而冷,帶著幾分狐妖獨有的迷離煙氣。
他飲了一盞酒,帶出些倦色來,側過頭問話,聲音並不如何在意:“追到哪了?”
回話的是個狼妖:“底下人追到雁宕,便停住了。”
浮遲譏誚一般彎起唇角,不一會笑得仰起身來:“連個雁宕山也不敢進,你不如領著那些狼崽子滾回草原上搶骨頭,還自在些。”
狼妖憋的臉都綠了,在心破口大罵你能你怎不自己上雁宕,嘴上到底還是忍了:“……洛長鶴還在雁宕,派出去的小妖上不去山。”
浮遲聞言慢慢嘖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尋常妖修進不得,那盜寶的那隻妖……又是怎進去的呢…”
“……吵死了。”他一貫陰晴不定,此刻不知想到什臉冷下來,看滿席的舞樂不順眼,“停了。”
狼妖隻好朝著一旁比了個手勢。
遠處廊下的樂聲立時停了,他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又有琴弦錚然一動,聲音不大,但因極突兀而明顯,慢悠悠的傳了過來。
一聲還不止,又接連響了三聲,甚至於還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簡直就像是故意挑釁一般。
狼妖差點以為這是自己哪個愣頭青屬下來給自己出氣來了,下意識看了一眼浮遲的反應——
他已經坐直了身子,順著琴聲隔水遠遠看向廊下,與狼妖以為的陰冷不同,他輕輕眯著眼,唇角的笑意慢慢染上眼底,洇出淡淡的紅來。
怎看起來這蕩漾……狼妖一陣惡寒,被自己惡心到了,扭頭也跟著看了眼廊下。
奏樂的伶人大多是妖族,也有少部分技藝極好的人族,因著算是雅客,所以都坐在屏風後,並不露麵。
夜燈影搖斜人影晃動,加之映著湖麵水光粼粼,很難看得真切。即便狼妖目力極佳,打眼一看,也隻能瞧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雪絹縐紗的屏風朦朧可透燭火,淺淺映上一段影子,風鬟霧鬢,極美妙。
還挺好看……狼妖一挑眉,私心覺得這是愛慕自己的哪個美人,來了精神想仔細看看屏風後佳人真容,沒想到上首的人霍然一動,一瞬之間已經從水榭上躍下。
這瘋子怎跳河了,他大驚失色。
相凝霜同樣大驚失色。
她知道浮遲認出她會有些反應,卻沒想到反應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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