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楠著急上廁所，擰不開門，氣得火冒三丈，衝麵連聲吼：“遊小糖你是不是有病？！沒事兒就呆衛生間不讓別人上廁所！你在邊兒呆出癮了是不是？開門！”

    遊小糖嚇得一哆嗦，趕緊蹬蹬蹬跑過去開了門，轉身飛快衝回洗手池洗了把臉。

    他怕被表姐看出來他哭了。

    朱楠看他還在麵磨蹭居然還洗臉！火登時就竄起來了。

    瞥見他眼睛還紅了，朱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過年的你哭什哭？誰虐待你了？啊？說你兩句你就哭，你親姨說你都不行，三天兩頭地鬧這一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怎虐待你了呢！你捫心自問我們對你好不好？還得怎好！你這成天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兒給誰看呢？”

    “我們天天好吃好喝供大少爺似的伺候著你你還委屈！你忘了在你大伯家你大娘怎對你的了？飯都不給你吃！大冬天把你一個人扔平房睡冷炕，那才叫虐待！”

    朱楠越說越火大，遊小糖大伯家那叫一個狼心狗肺，尤其他大娘，那狗逼娘們壞透了，啥喪良心事兒都幹得出來，拿了錢還不照顧人，把人死冷寒天的往冷屋子一扔，明擺著等著他們看不過眼好把人領回家。

    之後人歸她家照顧，錢當然也得打到她家，那狗逼娘們就炸了，三天兩頭的東家說西家說的，還上門各種找茬兒，雞蛋挑骨頭，說她家得了錢還不好好照顧人、連肉都不給遊小糖吃把孩子都給餓瘦了、還動不動對遊小糖呼呼喝喝的，有的沒的亂扯一大堆，咋有那逼臉說的呢！

    關鍵那狗逼娘們家明明不缺錢，市房子三四套，比誰都富得流油，哪缺掙遊小糖那點兒生活費？

    就眼氣這錢讓她家掙著了，不甘心，成天的整事兒挑撥上眼藥，就不夠她上躥下跳的。

    大過年的還上門來嘰嘰歪歪，把她媽氣夠嗆！

    就連她媽這邊兒的親戚也時不常地給添堵，她家別提受多少氣窩多少火了。

    罪魁禍首都是遊小糖。

    “說你兩句就這個來說這個來勸的，好像我們家把你怎著了似的，我爸我媽能忍得了這口氣，我忍不了！”朱楠指著遊小糖鼻子，“遊小糖，你今天給句明白話，你要覺得我家虐待你了，就立馬從我家滾出去，沒人希得伺候你這尊大佛！”

    遊小糖頭一回聽見這些話，頭一回知道背後還有這些複雜的事兒，他呆在當場，愣愣的，像是整個人都傻掉了。

    明明站在暖氣充足的室內，他卻瞬間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表姐還在氣勢洶洶喋喋不休地罵，遊小糖怔怔地看著那張不斷開合的嘴，那張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的發怒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好半天，他好像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語言功能，磕磕巴巴地囁嚅：“我不是，我沒有這樣想……”

    巨大的恐慌和絕望一瞬間如潮水般將他沒頂，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我不是……我沒有……”他呼吸急促，急著分辨，語無倫次。

    沒能擠上麻將桌的嫂子錢芳聽見這邊的動靜，磕著瓜子湊了過來，衝著朱楠問：“這又怎了？你天天的氣性可真大啊，罵完這個罵那個，家人都不夠你罵的了。”

    瞥見遊小糖哭紅的眼，跟木偶似的呆立不動，錢芳叫了起來：“大過年的你又說他幹什？！他又怎惹著你了？這孩子跟你們又不一樣，都跟你說了別老說他！”

    朱楠最煩她嫂子陰陽怪氣咋咋呼呼這一出，一把將她推了出去，“你閉嘴吧我要上廁所！”砰一聲把衛生間門摔上了。

    錢芳對著門罵了兩句，轉過身正要說說遊小糖，哎人哪？

    遊小糖早趁著她倆拿他借題發揮對掐的時候逃之夭夭了。平時這兩尊大佛他就哪個都惹不起，而且現在他有很急迫的事。

    他著急要去跟二姨姨父解釋他沒有表姐說的那些想法，他急著想要去剖白什，解釋清楚什，可當他衝到飯廳門口時，他忽然發覺自己什也說不出來。

    隔著門傳來麵轟隆隆的搓麻將聲，夾雜著大人們鏗鏘有力的笑罵聲。

    遊小糖緊緊握住的拳頭慢慢鬆開了，他像泄了氣的皮球，塌了肩膀轉身離開了。

    他們打麻將正酣，這會兒是什話都不適合說的。

    遊小糖回到自己房間，給自己套上羽絨服，趁著沒人注意溜到玄關，彎腰飛快穿好棉靴，靜悄悄地出門了。

    他要找個地方靜一靜，想一想，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兒了，他的腦子亂極了。

    蹬蹬蹬一路跑下樓，出樓門的一瞬間，遊小糖險些被兜頭的寒風刮了個倒仰。

    晚上好像又降溫了，真冷啊！遊小糖裹緊羽絨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走。

    天兒冷，心更冷，冰窟似的無人地帶結滿了恐慌和絕望的冰棱，一個個銳利的尖頭生生朝著最軟最嫩的地方紮，紮出洞，刺出血，捅了個對穿。

    渣爹不給他打錢了，經濟來源斷了。現在他可能連二姨家都住不下去了。

    遊小糖隻覺得一夜間天昏地暗，他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他媽媽去世時，他的世界就塌了一次。後來被接到二姨家，慢慢的，感覺自己又一點一點活過來了。

    現在，世界再一次要塌掉了。

    原來大娘在逼走他後，背地還這樣為難過二姨家嗎？

    他還天真地以為逼走他就是大娘的終極目的了。

    大人世界的醜陋和猙獰在這一晚徹底向他撕開了殘酷的一角。

    其實打媽媽去世，他失去了生命中這頂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保護傘開始，遊小糖已經一點一點地見識過這些醜陋和猙獰，裹著糖衣的，霧看花的，半遮半掩的，不無殘忍地撕去最後一層勉強維持體麵的遮羞布的。

    他腦子雖然不好，但並不是傻瓜，很多事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明白，隻是他不願去細想。

    不細想，他還能繼續擁有著親情，真細想了，他就什都沒有了。

    眼淚又不爭氣地湧出來了，遊小糖在夜的寒風中使勁兒抹眼睛，忽然想起那首兒歌，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媽媽在的時候，他是塊寶。

    現在，他隻是一根沒人要的小枯草。

    小枯草還能隨風飄走，沒準兒還能在哪落地生根，他卻不知自己能飄到哪，能飄去哪。

    忽然間覺得世界之大，竟無他的容身之處。

    一陣歡聲笑語從一戶窗子飄了出來，遊小糖抬頭望去，怔怔看了半晌。

    憋回去的眼淚不聽話地又滾了下來。

    在這樣闔家歡樂萬家燈火的大年夜，每一個明亮窗戶的人都很幸福快樂吧，隻有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淒淒慘慘，無家可歸。

    好想媽媽啊，如果媽媽在的話，他這會兒依然還可以是個幸福開心的孩子。

    “啊秋！”遊小糖打了個噴嚏，裹緊羽絨服原地蹦了幾下。

    冷，好冷啊，但外麵再冷也比回去強，這會兒他一點兒都不想回去。

    等他們都睡著了我再回去吧，他在心默默地決定。

    兜的手機響了起來。

    遊小糖遲疑了兩秒，沒管它，揣著手繼續悶頭朝前走。

    手機的振動鈴聲響了很久，終於歸於平靜。

    不一會兒，又響了起來，不依不饒的。

    遊小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隻能伸手進兜摸出手機。

    竟然是諾哥！

    遊小糖一秒按下了接聽鍵。

    “在幹嘛呢？”手機傳來諾哥溫暖的聲音。

    “才看見你給我發消息了，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小貓兒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