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音剛落,人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這是明福記?那個傳說中隨便一件薄薄的坎肩就值大幾千的第一大手工品牌?
南浦城唯一一家頂著非遺名號的手工製衣作坊,雖然體量不大,生意卻絡繹不絕。
他家的成衣尚且要排隊預約,給人上門定製量體裁衣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能讓他們主動求著上門來的人……
“溫先生?”
團長胖胖的臉龐上先是帶了些不解,緊接著立刻變成了恍然大悟。
“原來溫先生已經知道我們最缺的是什了,真是及時雨啊及時雨!”
他露出殷勤的笑容走向那個旗袍女人,伸手熱絡地問候。
“請問您就是明福記的掌門人徐明楓女士吧?您好您好,我是南昆劇團的團長……“
沒等他說完,徐明楓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站在他身後的窈窕身影。
“這位想必就是貴團的台柱子,梁時景梁小姐吧?”
冷不丁被點到名,梁時景楞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
“是我……”
徐明楓笑了一下,眼中毫不掩飾的讚賞。
“不愧是梁老爺子手把手養大的孫女,好身段,好氣質。”
她握著手中的卷尺,走向梁時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梁小姐既然要演杜麗娘,那必須有一身好衣裳才行。”
她站停在梁時景麵前,示意她張開雙臂。
“我來給你做一身最好的戲服。”
全場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服裝課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居然是由明福記的老大親自出手量尺寸!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做衣服了,僅有的幾件成衣被人打破頭的搶,價格抬得高到離譜都一件難求……
然而現在就這穿著漂亮的旗袍,半蹲在梁時景麵前,一邊和她閑話,一邊熟練地替她記著尺寸。
“說起來我們以前也見過,那時候你還小得很……”
梁時景懵懵懂懂地聽著她拉家常,照著指示轉著圈。
等到徐明楓終於滿意地收了手後,她才抬起眼眸,說了句“謝謝”。
徐明楓擺擺手,笑容擴大了點。
“這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昆曲變得這熱鬧,連帶著我們這些做慣了衣服的手藝人也臉上有光,你就等著穿上新衣服上台拿獎吧。”
梁時景被她這充滿鼓勵意味的話慰藉得暖意融融,忍不住也跟著露出一個微笑。
“謝謝你……”
“明福記的衣服,以團的預算,做不起吧?”
從剛剛一直咋舌的服裝科科長忍不住橫插了一杠子。
“一件不起眼的坎肩都要上千塊,這一整套行頭,又是披風又是襦裙的,怕是團砸鍋賣鐵也付不起這個價格。”
這次沒等其他人說話,站在一旁的團長立刻轉頭低聲斥。
“你是不是傻了啊!既然是溫先生請來的,那肯定是溫先生替團墊付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看著微笑著的徐明楓。
“我說的沒錯吧徐女士?”
徐明楓這次總算給了他一個眼神。
“錢的問題不是問題,早在我來之前,溫先生已經將所有的款項一次性全部付清了。”
她慢條斯理地收起了手中的卷尺,這才不慌不忙地對身後一直站著的人點了點頭。
“你們可以替剩下的人量尺寸了,記得分門別類做好記號,每個人的角色不同,用的料子和式樣都不同,別弄混了。”
在一屋子忙中有序的量尺寸中,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服裝科長,抬了抬下巴。
“畢竟我們是專業的,和普普通通混飯吃的不一樣。”
服裝科長被她的眼神逼得不得不低下了頭。
在走之前,徐明楓特地拍了拍梁時景的肩膀,滿臉的笑意。
“等衣服做好了,我帶著禮物上門拜訪你和你爺爺,許久不見,還是要去看看他老人家的。”
梁時景點點頭,目送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正準備繼續排練,耳邊冷不丁響起團長慨歎的聲音。
“我真是何德何能才能碰到溫先生這樣又懂昆曲又舍得花錢的讚助人啊!這多人他大手一揮全做了,靠我們自己還不知道攢到什時候……時景,你可一定要好好比賽!”
梁時景沒吭聲,視線向下停在手中的書頁上,醉扶歸的詞就在眼前——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她原來以為,經過上次明晃晃的拒絕,溫辰川就算不會特意為難她,也至少不會再對昆劇團像從前那樣慷慨到有求必應。
沒想到,他還是主動請了明福記上門,救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回想起徐明楓提到溫辰川時一口一個“溫先生”的尊稱,言語隱隱透著的欣賞之意,梁時景一瞬間有些嗤笑自己的小人之心。
恐怕對於溫辰川來說,南昆能在蓮華獎中奪魁才是最重要的,她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忍不住籲了一口氣,但眼前浮現出那天晚上男人的表情,卻又有些隱隱地藏著些不安。
如果事情真的像她想的這樣簡單就好了……
“師妹,你還要繼續練習嗎?”
穆淩飛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梁時景將手中的書頁翻過,輕輕拍了拍臉頰,揚起頭,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事情上。
“當然。”
無論溫辰川是怎樣的想法都與她無關,她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好好練習,準備比賽。
然而明福記上門量體裁衣的事情很快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南浦城。
昆曲畢竟還是小眾,但一旦扯上了漂亮衣服,那就是一等一的大眾流行了。
明福記雖然是做戲服起家,但徐明楓的商業眼光十分精準,率先推行複古漢服概念,受到不少古典服飾圈內人的追捧。
聽說她居然特地上門給南昆做戲服,這群人坐不住了,紛紛跑來一探究竟。
主要還是想打探打探流行式樣,好把握未來的市場潮流。
這麵就有不少短視頻平台的up主,借著參觀的名頭,一個勁地往排練場鑽。
有些人尚且懂得一些規矩,知道盡量在他們休息的時間錄視頻,采訪什的說話也還算客氣,但有些人卻是大大咧咧不管不顧地大聲喧嘩,讓人煩惱到頭疼。
有幾個人甚至頻頻在他們練習的時候就出聲打斷,問東問西,還非要跟他們合影,讓他們對著鏡頭“來一段”。
梁時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轉頭向角落走去。
那幾個人眼見梁時景走了,又纏上了穆淩飛。
“帥哥來拍一個嘛!知道我多少粉嗎?大v!50萬!你上去之後保證就能紅,直播帶貨接到你手軟,都是發大財的好東西!”
“你們這是把我們當猴子耍呢?!”
就連一貫不輕易動怒的穆淩飛都生了氣,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一雙清亮的眼眸全是滿滿的怒氣。
“滾!這不歡迎你們!”
那幾個人端著手機對著他的臉一頓亂拍後,這才嘴一邊不幹不淨地罵著一邊悻悻地走了。
已經不知道趕走了幾個人的穆淩飛十分疲憊,再也顧不得形象,狠狠關上大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直搖頭,剛剛扮演柳夢梅時的風度全然不見。
“比唱足一整場戲還精疲力盡。”
他擰開手中的礦泉水,一邊往嗓子灌下,一邊看著遠處仿佛不受外界任何打擾的梁時景依舊握著台本練習,仿佛剛剛前仆後繼宛如蝗蟲過境一般的人們都與她無關。
這就是他的師妹,眼隻有戲,沒有其他的人或事情可以幹擾到她。
這才對。
他慢慢地喝著水,暗自豎起耳朵聆聽她的唱詞,默默在心合著,準備等她休息的空隙再去問問是不是到了他們兩人搭檔練習的時候。
那就從折柳開始吧。
這時,門忽然又響了一下。
穆淩飛戒備地站起身,就看到門的縫隙探進來一個腦袋。
“請問,這是南昆的排練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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