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沁媛 本章:第六章

    戶外的潺水錚錚地奔流,像一支輕輕柔柔的歌,二月帶走了年尾,春節結束。褪去了寒流的湧伴,三月的陽光明朗而略帶涼意,窗外的一株木槿花,枝頭正抽出了新綠。春天,春天就這不知不覺地來臨了。漸漸再到了四月,雨季已過,天朗氣清,這確實是個鳥語花香的季節,尤其是在彭公館的露天花園,竹林分外的青翠;紫藤分外的紅豔;盛開的杜鵑;綻放著一片紫嫣紅,滿園的綠樹濃蔭,落英繽紛。早上,鳥蹄聲喚破清曉;黃昏,夕陽染紅了園林;深夜,月光下花影依稀,樹影拂掠。街道、公園,處處充滿了春的氣息,草地上一片蒼綠,在那些大樹根和野草間,遍生著一簇簇的野百合……

    羽裳倚著窗子,托起下巴,細細地凝想。這半年以來,發生了太多令自己難以置信的事情。梓君舉遷德國,自己卻和彭柏文不經意地發展成了戀人,就連死死糾葛他的崔韻涵,也赴日留學了,渺不可知的未來,真是變幻莫測。

    “羽裳。”徐氏的低喊劃破了此刻的沉寂。

    回過頭來,羽裳接觸到的是一張凝肅和蒼白的臉龐。此刻,徐氏的眼光是略帶研判的、深沉的、冰冷的。

    她微微道:“媽。”

    “你最近怎老是精神恍惚?說,你是不是戀愛了?”她的聲音帶著斥責的意味。

    羽裳揚起一張緋紅而窘迫的臉頰,眉間眼底流露出癡癡迷迷的神態。徐氏那對眸子愈加銳利、森冷了,羽裳被母親這嚴聲厲色深深地震懾住了,果然猜想的沒錯,母親到底是不允許自己戀愛的。

    她囁囁嚅嚅地開口:“媽——你——你怎知道的?外婆跟你說的嗎?”

    徐氏立即從懷抽出一張布滿字字藍跡的信箋紙,高亢而淩厲地說:“這是誰給你寫的情書?彭柏文是誰?”

    羽裳雙眉輕頻,困澀地望著母親,不解地問:“媽,你怎能隨便拆我的信?”

    “你承認了是嗎?”她的語調仍是肅然且沉重的。

    “媽,難道不可以嗎?”羽裳的聲音夾含著深深的顫栗。

    “當然不可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胡來。這個叫彭柏文的是什來路?從春節開始到現在,就發覺你精神恍惚,遊離不定的,難道你不是戀愛了嗎?”

    她不知道對於戀愛,母親的態度為什如此淩厲與肅然。她忽感到一陣風暴氣息徐徐地向自己襲來了,這種感覺令她惶然無告、令她沉寂。

    羽裳緩緩地開口,低啞地、微微地說:“媽,他是我的同事。”

    “羽裳,和他分手!婚姻大事,全由媽給你作主知道嗎?”徐氏固執而堅定地說。

    “媽,為什?我已經長大成人,為什不能去追求我自己的愛情?”羽裳那對眼睛靈慧而深湛,盛載了無數的言語,似在祈求,懇懇切切地望著她。

    “愛情?那是一杯苦酒,你不要被這一口甜蜜所迷惑。你要知道,你外婆是怎過來的?我又是怎過來的?難道我們都不是你的前車之鑒嗎?”

    “媽,你不能一棒子打了一條船上的人。”

    “好了不要說了,羽裳,你知道媽為什到現在都不支持你自己找男朋友嗎?”

    羽裳本能地觸動了一下,不解地、急促地問道:“那您告訴我為什?”

    徐氏眉梢眼底帶著一股堅定不移的決心,擲地有聲地說:“我老實告訴你,如果雲裳還在的話,我或許不會把心思都凝注在你身上。可是,我現在隻有你一個孩子,你是我唯一的牽掛,唯一的支柱,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不會讓你‘嫁’出去的。你知道,我之所以從小好好培育你的功課,把你送進師範大學的校門,是將你當兒子養的。所以,我不能讓你‘嫁’出去,因為,我要的是入贅女婿。”

    羽裳心緒猛然抽搐了一陣,那紅潤的麵頰漸漸褪成曙色了。她全身掠過一抹痙攣,悵然久之,心底茫然而惶惑,她嘴唇幹燥,喉嚨枯澀,啞聲地問:

    “為什?”這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羽裳,你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金家!我早已幫你物色好了對象,你一切聽媽的就是了。”徐氏鏗鏘有力地說。

    羽裳對著院子的花香樹影,一陣淒涼的感覺襲上心頭,鼻中酸楚而淚眼盈盈了。這些時日,她不練書法,不睡午覺,不上街,不和柏文約會,她變得落落寡歡、沉靜孤獨。黃昏日落,總是坐在書桌前暗暗地凝思,手心抵觸著前額鬢角,眼神空洞而迷惘。幾百個問號在腦子敲響,愛情?為什母親這樣不顧及自己的愛情呢?難道,真如母親所說,愛情真的是一杯苦酒?隻有一時片刻的溫存嗎?她驀然警覺,她是這個家“唯一”的女孩子。是呀,如果有一天出嫁了,母親怎辦呢?她將是個“膝下無子”的孤獨老人。可是,激湧了自己心底那份纏綿悱惻的深情是柏文啊,盡管對柏文的家世一無所知,可想按照柏文的個性肯定也不願意入贅做女婿的。再者,自己家也不是大戶人家,結合家條件及能符合上門的男人也大概隻是鄉下阿三之類別了吧。難道母親為了讓自己永遠留守在金家,真的就不顧全自己終生的幸福嗎?而自己又怎忍心丟下柏文呢?遵從母命,與他分手?不!柏文,她愛他!如何割舍?可是,母親恩重如山的撫育之恩,如何辜負?那對清瑩明麗的眼,逐漸被淚珠漾滿了,她的心髒絞緊而痛楚起來,開始趴在書桌前低低地嗚咽起來,那啜泣聲是阻塞的、滯重的。春陽金燦燦地斜穿進粉紅點花窗簾上,撲麵而來的涼風有種溫馨的、清爽的舒適,而羽裳卻罩進了這一份沉摯的悲哀。

    梓君?梓君?與梓君肩並肩嬉鬧玩笑的身影恍如昨日,她低而清晰地叫著梓君的名字。在自己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梓君,她卻遠在德國。後來,疲倦幾乎征服了她,趴在書桌前,安然地睡去了。

    夜,雲淡風輕,月明星稀,風聲細細,竹葉簌簌。柏文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無法入眠,時間是緩慢而滯重的,柏文食不知味、坐立難安。想起春節時期那十天的年休假,也隻見過羽裳一次。十天,對柏文來說,猶如漫長的十個世紀。自除夕夜後,羽裳也不溜出來與自己幽會,因此柏文刻骨銘心的思念就此攀藤著、蔓延著。在每一個夜,無邊無際地伸展著……十天以來,這翻天覆地的思念,這重重心結,全部鐫刻了一封封深情備至、情意綿綿的書信。可就在這段時間,羽裳在辦公室的表現卻顯得嚴肅莊靜,她甚至於不願跟自己多說什,總是一笑一瞥地走開了。眉間眼底,隱現著一股淡淡的愁、淡淡的寂寞,還有一股淡淡的哀傷。這一次,柏文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想敲破這個謎洞,下班後硬拖著羽裳去了公園。

    滿眼的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微風仿佛帶著酒意,湖麵折射的是一個輕盈縹緲的背影,羽裳站在茫茫水霧中,幾隻蘆葦,水波蕩漾著,搖曳著。她穿著一件紫色薄紗洋裝,麵頰澄淨,看起來清新如朝露。春風拂掠,一片嫩綠青蔥的樹葉墜落在了羽裳的衣領上,那片小小的葉子抵觸著那靈氣白皙的項頸,她長長的睫毛垂視著,欲想摘掉,誰知柏文搶先一步,自己卻撲了個空。

    “羽裳,到底發生什事情了?為什你突然不理我了呢?”

    她的眼蒙上一層霧氣,眼眶漸漸潮濕了。

    “羽裳,你哭什?”柏文那頗帶磁性的聲音問道。

    好半晌,她才開口:“柏文,我隻是好想你,我好害怕,我有一種即將失去你的感覺。”羽裳的喉嚨枯澀,齒音顫栗。

    “傻瓜,你怎會失去我呢?”

    “這些日子以來,你老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你總說要低調,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也不允許我登門拜訪你母親,那你告訴我,春節那十天的年休假,十天,十封書信,為什最後幾封,你都沒有給我回應呢?”

    “信——一不小心掉在我母親手了。”羽裳唇音酸澀,眉梢輕蹙,麵部淚漬猶存。

    “那你——母親對我?”柏文迫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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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羽裳的臉色是憂鬱的、疲憊的,她揚起一對充塞著無奈、深情的眼眸怔怔凝望著柏文,他仿佛讀懂了羽裳眉宇間的一片愁思,難道她是怕自己不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嗎?

    “羽裳,我帶你去見我的父母。”他的眼光是炙熱的、深情的。

    她胸口掠過一陣震懾和顫栗,那對清澈似水的眸子微微轉動著,投射出欣喜、意外的光芒。她眩惑地盯著柏文,眼盛滿了欣慰,那近乎久違的一種耐人尋味的笑也瞬間湧現了回來,忽然她又沉下臉來,呼吸輕緩而均勻,嘴發出喃喃的細語:

    “如果——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我們怎辦?”

    “怎會不同意呢?你嫻靜溫煦、知書達理,再說是我娶媳婦兒,又不是我父母。”

    “可是——可是。”羽裳白皙如玉的麵頰上,湧起了一陣愁悶之色,她玉眉緊鎖,神情黯然。

    “柏文,我老實告訴你,我母親真的很反對我們。”羽裳言猶未盡,她不給柏文回答的時間,又斷續地、困難地接口道:

    “柏文——我知道你想說,我母親又沒見過你,為什會反對我們?我母親已經向我明確表明了,柏文,她要的是入贅女婿。這樣,我才能伴她終老,我知道,柏文,你是不會答應的,這樣對你也不公平。”

    柏文長舒了一口氣,專注地凝視著羽裳,眉間眼底夾含著千絲萬縷的細膩的柔情,他將她擁入了懷中,在她耳邊輾轉輕呼:

    “這就是你這段時間來,一直不理我的原因嗎?你母親是舍不得你,我們結婚以後,可以讓你母親搬過來一起住。”

    羽裳拂開他的臂膀,四目相對,宛如沉浸在了夢境般、舒適的海洋,喃喃低語:“可是你的家人……”

    “結婚以後我們可以搬出去住,把你母親也一起接來。你放心,我們家是四個孩子,不一定每個結婚後非得要在家住,出去單獨享受一個溫馨而自在的‘小窩’,也是不錯的。”

    柏文的話語流暢而清晰,態度執著而肯定,不得不使羽裳感動。這倒是個好主意,母親的想法完全是為了自己能永伴膝下,難得柏文他會這顧及自己和母親。暮色不知不覺遊來,充塞在整個林內,樹木重重疊疊的暗影,交織地投向羽裳的臉頰。

    “下個禮拜,我帶你去我家,找個晚上,我們去趟百樂門。”柏文輕聲低語道。

    “百樂門?”即刻,羽裳臉上的笑意隱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驚怔的表情,她揚起頭來,困頓地望著柏文。

    又接口:“你還去百樂門這種場所嗎?”

    “我不常去,不過我父親還有我哥哥倒是經常去洽談生意,那是上海知名的交際場所之一,文人墨客、鶯鶯燕燕,要的也是一種生活情調。”他低而清晰地說。

    羽裳聽此,心緒猶如風雨疾驟、萬馬奔騰。她根本不能接受所謂什靡靡之音的場所,她甚至質疑眼前這個男人,心是不是也暗藏了一副花花腸子呢?一臉黯淡之色重染眉梢,她麵色凝重,不語。

    “羽裳,你怎了?有什問題嗎?”

    她的嘴唇輕輕蠕動了一下,喃喃低語:“沒,沒什。”

    柏文貼近一步靠往羽裳,她一雙水霧盈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臂膀,一本正經地說:

    “羽裳,隻是你讀的書太多,見過的世麵太少,從學校出來不久,外麵的世界你根本就沒有接觸過,你不能定義魚龍混雜的社交場所就是……”他停頓了片刻,又接口:“百樂門是有所謂的舞小姐,也有……”羽裳眼珠瞪得大大的,他再次戛然而止。

    此刻,柏文都懂了。夜又悄然襲來了,月光明鏡如水,花木樹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羽裳的下巴緊貼著雙手,慵慵懶懶地趴在桌子上,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夜色。春夜的高空,正璀璨著滿天繁星,許多流螢,在木槿花中穿梭,羽裳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柔和且舒適的涼風。可是,她的心卻是空空蕩蕩、迷迷茫茫的。

    “羽裳,睡了嗎?”

    她一聽到是母親的聲音,立刻鑽進了被窩,故作熟睡之態,羽裳始終不願意理會母親的“入贅話題”。房間內毫無動靜,哪料想,徐氏竟緩緩地走了進來,她坐向羽裳的床沿邊,一隻手撫摸著她的黑發,輕柔如絲地說:

    “好了,我知道你沒睡,起來,陪媽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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