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沁媛 本章:第七章

    陽光明朗而清煦,廣漠無垠的蒼穹藍得澄清,藍得透明,一層層薄雲飄浮著,如絲如絮。噴水池的細流在朝陽下閃爍著絢麗的光華,像一顆顆七彩透明的珍珠。那座白色的玉石雕像被渲染得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羽裳與柏文眩惑地凝視著那遍布金光的天際,花香繞鼻,使他們不得不沉迷於這濃蔭遍布的露天花園。陽光從花葉的縫隙中篩落,那樹木濃蔭,那山石花草……柏文心想著,如果能與羽裳這樣水畔相攜、雙肩並影徜徉於五彩繽紛的花海,那該多好!忽然,她看見了彭家的那棟花園洋樓,這座房子像座水晶的雕刻品,一排古羅馬式的圓形石柱,門口前有好幾級台階,在外麵就可看見那金亮堂皇的裝飾。幾個下人看見二少爺和這位小姐,齊恭敬有禮地問著好。羽裳走進了洋樓的正客廳門口,隻見上頂垂掛著一串串華麗璀璨的水晶鑽吊燈,一扇扇寶藍色的落地玻璃窗,大廳中間是一層寬大的樓梯,上麵鋪著大紅地毯,直至垂麵而下。整個裝置是一幅大金色調,右側的次客廳的牆壁上掛滿了彩色油畫,畫著天使、聖母、愛神拿著弓箭,和平女神與和平之鴿,各色風景人物,密密布滿了。從房頂到地板,沒有一寸空隙,地下又鋪著拚花五彩小方磚,窗戶上又鑲著五彩玻璃,更使人頭暈眼花。柏文的父親很是喜歡附庸高雅的裝置,高幾上、條幾上、茶幾上,到處擺著古董瓷器,使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怕打碎了值錢的東西。可是,羽裳並未被這豪華奢侈景象所吸引,也不為之所動容,她隻是淡然地環視著眼前的一切。這時,彭太太緩緩下樓來,看見了柏文旁邊站著的這個女子,她的心驟然掠過一陣激蕩。

    “媽,這是羽裳。”柏文道。

    她看著眼前高貴華麗的太太,清脆柔亮地叫了聲:“伯母好。”

    彭太太衝她笑了笑,一時間怔住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清爽怡人的女孩子。她身著一件紫色碎花點格子長裙,身材嫋娜,舉步輕盈,像一朵空穀中的幽蘭。有著三分瑟縮,有七分嬌怯,更有十二分的雅致,出落得聘婷婀娜。羽裳索性將手上那份薄利遞給了彭太太,她一臉的喜悅說道:“你看你真是太客氣了,快坐吧。”

    “謝謝伯母。”她的背脊挺直,緩摸著裙子,端莊地坐下。

    這時若柳巧笑倩兮地走了過來。

    “哦,這是我大嫂。”柏文介紹著。

    羽裳抬起頭來,與若柳的眼光交匯了,見她身著一件藍紫色絲綢旗袍,一頭緊致的波浪紋發髻,一對姣美的眼睛,雙頰如酡。大嫂?哦,那天在百樂門摟著舞女的是柏文的大哥,想不到家中還有這樣一位太太。

    “最近咱們家新研製了一種茶,金小姐嚐嚐看。”彭太太熱情地招呼著。

    翠紅遞上了一杯茶,飄來一陣清雅馥鬱的香味。她接過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好香、好舒暢。這口茶帶著一股清冽的香甜,直沁肺腑。

    “怎樣?羽裳。”柏文問。

    “甘香無比,好茶呀!謝謝伯母。”

    “金小姐,今年芳齡幾許?”彭太太淺吟低笑道。

    “快二十二了。”

    “你家住在哪?父母是做什的?”她索性開門見山地問。

    羽裳不禁抬頭直視著彭太太,帶著一片難解的疑問,她遲疑了片刻,低低地道:

    “伯母,我家住在霞飛路,我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我母親一直是個裁縫。”

    “哦,這樣啊。”接著她又問:“家還有什人沒有?”

    羽裳唇邊泛起一絲和煦的笑意,她娓娓地說:“伯母,我家中還有一個年邁的外婆,還有……”說到這,她中斷了言語,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黯淡之色,眉宇之間迅速湧上一片愁思。

    “還有誰?”

    “媽,羽裳家除了母親之外,隻有一個外婆,我見過的。”柏文插口道。

    “不……”她那壓抑的、燒灼似的低語。

    羽裳的喉嚨像是梗著一個硬塊,她咽了咽口水,艱澀地道:“我——我——還有個妹妹,五歲時走失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我母親長年活在無盡的懊悔與自責中。”

    “什?你還有個走失的妹妹?怎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柏文一副片驚詫、迷惘之色。

    羽裳的眼神黝黑而清涼,帶著一絲絲淒楚,她半咬著紅唇,低頭不語。

    彭太太深深地吸了口氣,心疼地說道:“好在,你母親還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柏文這個年紀倒也是不小了,該成家了。你看,他單單相中於你,你身上一定有許多吸引他的地方,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不會錯。”

    羽裳心掠過一陣欣喜與震動,難道柏文的母親真的沒有門第觀念?她真的不嫌棄自己出身平微,難配柏文嗎?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彭太太,這時,敏嵐回來了,她平靜地環顧著客廳的每一個人,忽然汪聚著一片執拗的、怪異的眼光向羽裳投射了過來。羽裳見這個儒雅甜靜的小青年,就是那個當日在詩社滔滔不絕的彭敏嵐,那一舉步,全抖落著青春的氣息。此刻,她忽略掉了敏嵐那盛氣淩人的架勢,意外地、熱情地叫道:

    “彭小姐,你好,當日我們在詩社見過,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敏嵐的眼光越加寒酷、銳利了,她用著冷冷的、漠然的語調說:“上我們家幹什?梓君臨走前沒告訴你吧?她是不想告訴你,你在她的心早已經有了裂痕。難道你現在還相信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嗎?你還真夠行的,居然把梓君逼到了德國!”

    此刻羽裳被敏嵐的這番話驚悸了片刻。

    彭太太臉色一變,斥責道:“敏嵐,你在說些什?越來越沒規矩了!來者是客。”

    “敏嵐,太過分了,我要你向羽裳道歉!”柏文的聲音肅然,他竭力控製住自己心中沸騰的怒火。

    敏嵐仍舊麵不改色,振振有詞地接口:“二哥,你沒有忘記程梓君吧?虧她以前還是梓君最好的朋友,她居然橫刀奪愛,弄得梓君遠渡重洋,我為梓君有這樣的朋友,感到深切的悲哀。這個女人居然還有臉上我們家來?”

    “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耳光從敏嵐的臉上刮過,她痛楚地呻吟了一聲。一時間,柏文、羽裳、若柳都被震懾住了。

    “沒教養的丫頭!”彭太太勃然大怒。

    敏嵐的眸子逐漸蓄滿了淚,她揚起一副無助、詫異的神情,輕輕用手暗撫著自己火燙的麵頰,眼睛燃燒著兩簇火焰,一股熱力直直逼視著彭太太。她委屈地、沉痛地說:

    “你憑什打我?你又不是我親媽!”

    “家有客人來,你卻一點不懂得禮數?你二哥愛跟誰在一起,幹你什事情?這個家還需要你這個二房生的丫頭來指使嗎?”

    二房?敏嵐的心深深地被震痛了,她臉上是森冷的、是怒氣衝天的。好久以來積壓在她胸中的懷疑、憤懣與不滿,都在這一那間爆發了。她揚起臉來,大膽地譴責著彭太太。

    “二房?我母親是戲子,是二房,所以你看不上她,你看不上我這個二房生的。我母親活著的時候,你是怎對她的?要不是因為你,我母親可能都不會離世。”

    彭太太渾身掠過一陣寒顫,鼻子氣息咻咻,她萬萬沒想到,敏嵐會如此頂撞自己,她咬牙切齒道:“你竟敢這指責我?太不像話了!你媽是病死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太目無尊長了,我要叫你爸收拾你這個丫頭!”

    屋子劍拔弩張的氣氛,充塞著一片濃濃的戰火味……

    落日沉進了地平線,天空由鮮豔絢麗的紅色轉為暗紫,黑暗在慢慢地、靜靜地散布開來。那輪悄悄爬上梢頭的明月散發出白霧蒙蒙的光亮,細碎的小葉子合成一片片雲狀,篩落了風,也篩落了夜。枝頭,露珠無聲無息地滴落,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笑語喧嘩。柏文和羽裳坐在黃包車上,她目光遊離,沉靜寡歡,一句話也不說。孤寂和失意混合了夜色,空氣中仿佛充塞了一種頗不尋常的孤寂和鬱悶。這種沉靜是惱人的,這種沉靜有著風雨將至的氣息。柏文為今天敏嵐的事情心激起一陣滯重的愧疚,沒想到,初次將羽裳帶到家,卻遭到了妹妹這樣的侮蔑,此刻的羽裳是那般無助與失意。

    柏文急忙圈緊了她的臂膀,在她耳畔輾轉輕呼:“羽裳,不要往心去好嗎?敏嵐她不懂事。”

    她眼盛滿了沉重、歉疚之色,低聲輕語道:“柏文,她說的沒有錯,是我,的的確確對不起梓君。”

    “好了,梓君臨走前不是跟你說的清清楚楚了嗎?我們應該祝福梓君不是嗎?”柏文的聲音低而誠摯。

    “前些日子,我給梓君發了電報,可是她都沒有回複我,我在想,她是不是生我的氣?故意不理我的。我沒有提到關於我和你的事,隻是問問她在德國生活的一切。可是……”

    “別多想了,梓君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姑娘,她不會不理你的。事實上,梓君在離開之前,找到過我。”

    “什?”羽裳臉上燃起一副驚詫之色。

    “是的,她知道我愛你,同時她也感覺到了你也愛我,所以她讓我把握住機會,讓我給你幸福。梓君說她在上海,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她說希望能夠看到你快樂,有一個美好的歸宿。如果我能娶了你,也算了卻梓君的一樁心願。”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此刻,羽裳淚盈於睫了。哦,梓君,你是那的善良,梓君,你總是為別人想得那周到。她輕柔拭去了麵頰上的淚漬,發出一聲長久的、幽然的低歎。

    柏文懇切要求羽裳允許自己去拜訪她的母親,自從那個王先生去世後,羽裳見母親也沒向自己提起過任何人,她心也知道,一直以來,母親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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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自己每天是跟柏文在一起的,會不會因為母親隻是單單態度強硬?其實心早已軟化了呢?

    在一個淡煙細雨的早晨,柏文帶著大大小小的禮盒來到了羽裳家,此時正十點一刻,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此刻的沉思,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柏文見那是一個削瘦、麵容冷峻的中年婦人,徐氏的眼光與柏文默默對視了,他看見眼前這個英偉沉穩的男青年,豐眉朗目,一表人才,外外滲透著一股含蓄與書香的氣韻。哦,這著實一看,確實不像所謂的“紈子弟”。

    “伯母好,我是彭柏文。”他向徐氏略微鞠了一躬。

    她嘴角泛起一陣冷冷的笑意,輕描淡寫地說:“你就是彭柏文?”

    “是的,伯母。”

    “我知道你跟羽裳在交往,你是怎樣的打算?”徐氏的聲音綿邈而悠長。

    “伯母,我已經帶羽裳見了我的母親,如果伯母願意把羽裳許配給我,我們馬上就談婚事。”

    “我怎知道你對羽裳是不是真心實意?”她富有挑釁的意味。

    “伯母,這個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對羽裳絕對是心無二至的。”

    “保證?保證有什用?誰要你的保證?我最討厭油嘴滑舌的男人!”徐氏的聲音尖銳而冰冷。

    “伯母,我會用行動證明一切,我會帶給羽裳幸福的。”柏文的態度中肯而堅定。

    “我真搞不懂,你們彭家在上海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你為什不找個門當戶對的?聽說彭家的大公子經常出入花場,果然你們都是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我們羽裳生性單純,實在與你難以相配。”

    “伯母,您不能隻聽片麵之詞,我大哥是經常出入百樂門舞廳都是洽談公事。對於愛人,他也是‘情有獨鍾’啊!我的身上也完全沒有汙垢的曆史,自始至終也唯一隻愛過羽裳,伯母,懇求您成全。”

    徐氏一歎,好執拗的脾氣。接口:“我還是沒有辦法把羽裳放心地交給你。”她偏執地說。

    “伯母,我知道您的用意,您是想招贅一個女婿侍奉您終老,您知不知道您差一點就害慘羽裳了?”

    徐氏銳利的眼光本能地一凜,她沒有打斷柏文的話。

    “我知道您為了給羽裳招婿,逼得她日夜萎靡殆盡,逼她屈服。您怎忍心讓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呢?你舍得她一生孤淒落寞嗎?”柏文固執地問。

    “愛?你懂什叫愛情?”冷冷的聲音從她齒縫迸出來。

    “伯母,您為什說我不懂愛情?”

    徐氏的態度凝肅而冷漠,她道:“你要知道,以你這種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難道不是紈子弟?難道過的不是放縱隨意的生活嗎?等你新鮮刺激感一過,你玩弄夠了我們羽裳,她要怎辦?”

    “伯母,我從來沒想過想要玩弄羽裳,我也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他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說你愛她,除了這些,許久以來,你都為羽裳做過些什?”徐氏冷峻而固執。

    柏文一怔,心頭驟然抽緊了,他臉上的肌肉莫名其妙地顫動了起來,他開始陷入了迷惘的思緒。是的,口口聲聲說自己愛羽裳,可是實際上又為她做過什事呢?他沉默了,深深地沉默了……

    繁星在天空中閃爍,夜色清涼似水,天邊掛著一彎明月,皎潔高垂,春風輕拂,吟出一縷溫柔如絲的低語。康文一個人慵懶地躺在沙發上,心頭澀澀、神誌昏昏的。他深深地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空氣充塞著一片愁苦與悶滯,一肚子的心事,卻無從訴說。婉姿的事情又重新擺置在了自己的眼前,納妾?娶妻?如果坦誠相告,向若柳提出離婚,按照她的脾氣一定會弄得烏煙瘴氣,天下大亂,而父親更不會同意。因為若柳不但是父親恩人之女,況且她的娘家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他也知道,父親認識這個叫做婉姿的女子,以她在百樂門的身份,盡管她是清白的舞女,要進彭家也是步步維艱。父母固然都是通情達理,無門第觀念的,也固然是傳統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接受婉姿。他知道,娶一個舞女的身份做姨太太,不僅會敗壞家族的門風,而且父親也會在商業上遭人冷眼與非議,嚴重影響到彭家的威名與聲望。這天晚上,他想了許久許久,遲遲不肯入睡。今晚他很難得在家,如果一旦回來,一般都睡在客房,他已好久好久沒有進過若柳的房間了。曾經信誓旦旦地承諾過讓婉姿過門,要和她廝守終生的。得知前些天柏文已經帶上女朋友見了母親,母親心很是歡喜,他仔細回想,就是那個當日在百樂門一起飲酒作樂的那個女孩。她與婉姿頗有幾分相似的神韻,對呀,婉姿卸下豔抹濃妝,宛如她一般的清麗可人。如果隱藏了婉姿的身份,以她素雅純淨的麵容示人,父親可能不會認出,他深思整整一夜後,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天蒙蒙地亮了,窗紙被曙色染白。康文開著車來到枕流公寓,這是他為婉姿所租借的一間小居室,四麵家具是漆紅色的,色調偏冷,潔白的牆壁上張貼著一張張明星海報圖。窗子上掛著簇新的淡綠色條紋窗簾,床上,鋪著米色和咖啡色相間的床罩,一張小小的藤茶幾,鋪了塊鉤針空花的桌巾,兩張藤椅上放了兩個黑緞子的靠墊,梳妝台上,擺滿了五花八門的胭脂水粉,那都是她晚上跳舞預備的。是的,這就是婉姿一年來的棲身之所,她白天就待在這,晚上就去百樂門陪客人喝酒跳舞,以靠賺來的錢謀取生活。

    她那兩件花花綠綠的絲綢旗袍放置在客廳的漆紅木頭椅子上,康文進門,把那件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桌麵上,婉姿以示眩惑之意。她穿著白色睡袍,依舊惺忪朦朧的樣子。果然,抹去濃妝的環繞,她昨日的絢麗與今日的黯淡,是兩岸不同的燈火。康文鄭重其事道:

    “婉姿,我想通了,我帶你去見我的父母!”

    她心緒猛然抽搐,本能地退縮了兩步,一陣欣喜的浪潮迅速淹沒了她,她激動地問:“你說什?”

    “是到了一個給你名分的時候。”康文真真切切的語氣,可眼神仍舊閃爍著不自信、不確定的光芒。

    “你預備怎樣跟你父母說?”

    他用一種低沉的聲音,道:“婉姿,從今以後你不叫婉姿,你不是百樂門的舞女,我給你起個名字,如果我父親認出你,你幹脆來個死不認賬。”

    “怎說?”她的臉上充塞著一片焦灼與疑慮。

    “一切我都擬計好了,按我說的去做。目前,我還沒向若柳提出離婚,先帶你去見見我的母親,明天正好若柳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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