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朱三在鐵匠鋪出師，已經三十來年了。

    四十年前，他本是孤兒，被無後的老李師傅，撿回了鋪子。

    孩子還小，師傅就養著。

    每天一大鍋飯，師傅吃啥，他也吃啥。

    那會兒，他每天最愛的便是，拿著個小碗呼嚕完後，去找裁縫鋪子、或者藥店、或者其他什店鋪的小孩一起，玩修仙扮演遊戲。

    有時候是師傅收徒的橋段，比如有人當仙人，拿著樹枝，說收你為徒。

    有時候是仙人大戰的橋段，劍仙、拳仙、刀仙……最奇特的是他們還加入了動物，豬仙人牛仙人，頂人、拱人這種動物行為，也變成了仙人的手段。

    如果有女孩子，偶爾也會有結婚的橋段。

    結了婚，自然還有生孩子，比如泥娃娃，或者生了一片樹葉，一塊黃土。

    免不了的，也有爭搶媳婦的環節，有時候是演戲，有時候是真打。

    兩個小孩，打得滿身是土，一臉的泥，髒兮兮的回到家中。

    家也不多管，沒死，回家就成。

    窮人家，不養閑人。

    所以待朱三稍微大點，師傅就開始讓他幹活。

    朱三太小，手臂太瘦，鐵錘都舉不起來。

    那就從雜活開始，拉風箱、換水桶、加碳，各種報廢的金屬材質，給師傅搬來，在一旁備好。

    在一年四季都火熱的鐵匠鋪子，一老一少，配合默契，各種農具、菜刀、劍刀被一件件的製造出來。

    偶爾，老李能來個好活兒。

    鑄劍。

    老少都愛。

    對老李來說，材料不愁，上好的鐵塊子，人家備好了；錢也給夠，打一柄劍，可頂得上打十把菜刀。雖然工序麻煩了一些，成品的質量要求也更高，但他還是覺得，這是個劃算的買賣。

    對朱三來說，他天然的就更喜歡劍一些，所以看師傅鑄造它的過程，他也非常的享受。

    製模、備料、熔煉、澆灌、修冶，鐵塊慢慢變成了鐵條，而後又成了劍坯，最後再修冶一番，夾上劍柄，開個鋒，這劍便成了。

    做好了以後，等客人來時，是朱三最快樂的時光。

    拿著劍，他時而揮舞，時而擺出造型，賣力的耍著威風。

    老李看著自己的徒弟玩得開心，自己倒總是坐在一旁，抽著旱煙，搖搖頭。說娃子要是有運氣，當個劍客，以後幫富人家，看個家護個院，那就算出息了。

    老李鑄劍、朱三試劍的快樂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朱三13歲那年，將客人的劍劈了個豁口……老李不得不連夜又回爐重造，累了一宿，終於將客人要的劍給趕了出來。

    那以後，老李就不讓朱三碰客人的劍了。

    朱三可以不碰，眼的饞勁兒卻沒法隱藏。

    老李也沒法，從床底下的暗格，拿了點兒自己準備養老的錢，買了些粗鐵，拉著朱三一起打了一把。

    一方麵，孩子想要。另一方麵，孩子大了，也要學打鐵的本事了。

    模子怎做，料怎準備、怎摻和、熔煉怎判斷溫度……一樣一樣來。

    又過了兩年，朱三對打鐵的技巧，爛熟於心。

    本可稱為老李的左膀右臂，畢竟青年孩子，吃得多，力氣也大。

    但是朱三給老李跪下，說自己想去學劍。

    老李想了想，看著孩子臉上的光，總覺得孩子也不能和自己一樣，打一輩子鐵吧？

    然後，老李又從床底下拿出了自己的養老錢。

    學劍要找個武館，費用也不是打一把劍能比的。老李不讓朱三看他盒子還有多少錢，反正拿出一小遝，說你去學吧。

    武館不在逍遙城，在鄰城的一個山穀。

    吃、住、習武，都在穀。

    這一來，朱三回來的就少了。

    逢年過節的，朱三回來，給老李下碗麵條吃。有時候過個夜，有時候天沒黑又走了。

    老李也養成了個習慣，小節慶不算，過大節那天，就不接活兒了。

    一大早就在鋪子門口，端個小凳坐著，抽著旱煙，等著朱三兒。

    很快，三年過去了。

    朱三越來越壯，眼中還有精芒閃過。老李捏著他的胳膊，笑得合不攏嘴。但是老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朱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了。

    有一次，老李還是照常捏著朱三的胳膊，朱三突然說，老李你牙又掉了幾顆。老李哎了一聲，說牙掉了倆月了，不影響，說完，還當著朱三的麵表演了一把單牙吃花生。

    又過了兩年，這一天是春節。

    老李照常搬了個凳子，坐在鋪子門口。

    等啊等，上午等到下午，白天等到晚上。等到月上中天，眼瞅著這一年要翻篇兒了。朱三一身是血的回來，倒在鋪子門口。

    老李背著朱三，趕著放煙火的檔口，送到了郎中家。

    斷了條手，命倒是保住了。

    等第二天朱三醒了，老李也沒問他怎回事。就說，反正家有你的地兒。

    朱三留下了。

    這一留，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