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邊誌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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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蹊醒來時是在一個深夜，他的身上還壓了一塊青灰色的毯子。天空中並沒有月亮，但是卻有一道好似月光般的銀白色亮光照射到他的麵前。

    他掀開毯子起身朝前麵那個圓形的門口——先姑且說是門——走了出去。當他走出後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個圓柱形的大木桶中，此時他看見那道銀白色的亮光是從前麵土坡上的一個縫隙中射出來的。

    成蹊走到土坡前的縫隙中看了看，亮光使他無法睜開眼睛。但是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兩眼中竟然發出了銀白色的亮光。他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睛有什異樣，他打算轉身離開。而就在此時，這條縫隙開始逐漸張開。

    張開的縫隙足以容納一人進出，並且從縫隙中隱隱約約地射出紅色的火光。成蹊像被什東西吸引了一樣走了進去，麵並不寬敞，兩壁上都爬滿了紫色的藤，在他腳下踩到的地方不斷發出幹柴斷裂的聲音。

    當他鑽過一個矮小的門框之後，看見麵堆滿了一捆一捆的木柴，木柴都是用細竹條捆紮過的。紅色的火光還在麵閃爍著，成蹊繼續朝走去，走過幾步後便是一個拐角，繞過拐角發現有一條粗粗的繩子直直地懸在半空。繩子的一端就指著成蹊的臉，他扯了扯繩子，像是在拉扯一根彈簧。

    成蹊抓住繩子的一頭，然後用力一拉，緊接著他就被一股反方向的拉力給拉了過去。繩子的另一端拴在一塊木門上，木門上已經長滿了青苔。他推開木門，一陣白色的霧氣湧了出來。霧氣消散後，成蹊看清楚這原來是一個廚房，灶台上的鍋壘起了高高的蒸籠，白色的霧氣就是從這冒出來的。

    成蹊發現灶台前堆滿了之前見過的木柴，並且這些木柴會自己鑽進灶台，而紅色的火光便是從灶台中射出來的。此時從蒸籠中吱的一聲冒出一陣霧氣後，這一疊高高的蒸籠騰地往上飛去。同時幾根木柴塞進了灶台內，紅色的火光變得更加的耀眼，鐵鍋內開始劈劈啪啪地濺起油星。砧板上的一條被開膛破肚的鯉魚飛進了油鍋之中，緊接著是菜刀在砧板上叮叮當當地切著蔥、薑、肥肉、幹辣椒……鍋的鯉魚滋滋地煎炸著，油花在魚身上沁過後使魚變成了黃色。

    還沒等這道紅燒鯉魚做完，成蹊就被另一番景象給吸引了。廚房的麵還有一道門，門打開後看見一群鯉魚正在水中遊來遊去。這樣看來，這個廚房好像是在水下，但是水並不會漫到麵來。成蹊剛要將手伸進水中，一條鯉魚就從水中衝進了廚房，啪唧一聲摔在了地上。

    呲的一聲，一股叫人流涎的香氣傳來，原來是紅燒鯉魚已經做好了。成蹊看見一把大勺正在往魚身上澆著誘人的湯汁。這盤香噴噴的紅燒鯉魚做好後也跟那一疊蒸籠一樣騰地向上飛去了，而那條從水中衝進來的鯉魚也已經被置於砧板上，旁邊的菜刀之上還留著絲絲血跡。

    成蹊轉頭繼續看了看水中，然後隨手將廚房的後門關上了。門關上的一刻，廚房立刻變得昏暗，緊接著一盞煤油燈在灶台的角落亮起。而這時看到的廚房已經落滿了灰塵，牆上黑乎乎的像塗滿了鍋底的灰，到處都是蛛絲，一副十分破敗的景象。火灶的火也熄滅了，整個廚房顯得十分陰冷。

    成蹊走到火灶前，看見有一盒火柴擱在一個小洞，他推開火柴盒發現麵隻剩下一根火柴了。火灶已經塞滿了木柴，成蹊向麵吹了口氣，看見灰塵下麵還留有一絲火星。當他劃亮這根火柴時，火苗噗地衝進了火灶內，頓時將木柴全部引燃。

    火生起來後，紅色的火光又照亮了整個廚房，廚房又重新煥發了生機。成蹊走到後門，當他再次打開後門時，景象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門外是一條幽深而狹窄的小巷子，巷子兩邊是高高的牆壁，牆壁上不時會開著幾個又高又小的窗子。窗子麵總是顯得黑暗而又模糊，讓人不敢直視。

    成蹊走出門外，腳步在長著青苔的地麵上慢慢前行。青苔十分的濕滑，一不小心就會摔一跤。雖然成蹊小心翼翼地慢慢挪動腳步，但當他踩上一塊石階的時候，還是不免後仰滑倒了。成蹊跌坐在地上，屁股上已經沾滿了青苔。這時，他看見一隻白色的鴨子正從巷子的深處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

    白鴨走到成蹊的麵前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什也沒說就轉身往回走了。成蹊立刻站起身跟了上去，他一直跟在白鴨的身後，一路上什話也沒說。當走到一扇門口時，白鴨用嘴在門上嘟嘟嘟地敲了敲。

    “請進。”白鴨終於說話了，它的聲音和一個中年女人一樣。

    “門……”成蹊看了看門，白鴨讓他進去，但是門並沒有打開。

    “門已經開了。”白鴨看來不想多說一個字，說完它就率先走了進去。

    門雖然沒有打開，但卻並不妨礙進出。成蹊先是抬起一隻腳試了試，他的一隻腳已經沒入了門內，但是大半邊身子還在門外。當他完全進入後，白鴨已經站在他的麵前盯著他。

    “跟我來。”白鴨說完轉身繼續往前走。

    門內和門外並沒有多大區別，還是一條幽深狹窄的小巷子。地上已經留下了一排鴨子的腳印，成蹊特意看了看身後，卻沒有發現自己的腳印。他幹脆用力一踩，但是依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你不用試了。”白鴨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們要去哪？”成蹊問。

    “是離開。”白鴨說。

    “這是哪兒？”成蹊追問。

    “這是你家。”白鴨啪唧啪唧地繼續走著。

    “我家？我沒有印象了。”成蹊覺得腦海什也想不起來了。

    左邊的牆壁是用一塊塊黃色的土磚壘砌而成的，由於年深日久土磚的表麵已經剝蝕了，留下了許多坑坑窪窪的痕跡。在其中的一塊土磚上用不太成熟的字體寫著兩個字，成蹊一看便認出這是自己寫的。

    “這兩個字你認識嗎？”白鴨停下了腳步，但並沒有轉身，也沒有看向那兩個字。

    “呃，認識，這是我寫的。”成蹊正在努力回憶這是什時候的事。

    “這是你兩歲的時候寫的。”白鴨轉過身。

    “兩歲？”成蹊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那一天是你兩歲的生日，就是在那一天，你就站在現在的位置。”白鴨說完扇動了翅膀，地上的青苔轉瞬便消失了。而此時，白鴨變成了一隻黃色的小鴨子，成蹊也變成了一個兩歲的小男孩。

    隻見小成蹊蹣跚著從拐角處走來，後麵跟著一隻黃色的小鴨子。這隻小鴨子是幾天前剛被孵出來的，湊巧的是，它一出生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小成蹊。小成蹊每天將它抱在懷，即使是睡覺也要在一起。這天，他們一醒來就立刻跑到巷子。小成蹊扶著牆壁，他的小手在土磚上輕輕劃過，像是在找尋什東西。當他的小手碰到其中一塊土磚時，小鴨子嘎嘎地叫了起來。小成蹊撿起一塊碎瓦片，開始一筆一畫地在土磚上寫著什。當他寫完後，整麵牆壁的土磚突然開始上下左右地變換位置。經過了一番複雜的排列組合之後，從其他土磚處向這塊寫著字的土磚上輻射出縱橫交錯的光線，最後嗡的一聲發出了一陣白光。

    成蹊像是明白了什，呆呆地看著麵前的這塊土磚。白鴨嘎的一聲將成蹊驚醒了，它看著成蹊，然後向這塊土磚的方向擺了擺頭。

    “神葉……”成蹊看著這塊土磚上的字，讀了出來。

    嘎——白鴨又叫了一聲。

    成蹊伸出手放在這塊土磚上。

    嘎——隨著白鴨的叫聲一起，成蹊用力按壓下去。一那間，從這塊土磚處不斷向外輻射出縱橫交錯的光線，緊接著牆壁上的土磚開始上下左右地變換位置。

    哢嚓一聲，牆壁上現出了一道方形的門。成蹊不等白鴨示意先走了過去。門的後麵是一片田野，在田野的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圓形水車，水車正在源源不斷地接水。

    “記住，你已經十歲了。”白鴨說道。

    成蹊回頭看了看，那道方形的門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後依舊是田野。此時，在他的麵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水道，水道沒有源頭也沒有盡頭。

    “我好像記起了你。”成蹊看著白鴨。

    “這並不重要了。”白鴨淡淡地說道。

    成蹊於是走向了一堆稻草，然後伸手從稻草中掏出了一個白色的蛋，他將這個蛋舉起並在陽光下看了看。

    “請幫我把這個蛋交給他。”成蹊將這個蛋遞給白鴨。

    “我會的。”白鴨接過蛋後跳進了水道中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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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形水車咕嚕嚕地轉著，水車的正下方是一口井，水車上的水鬥正在不斷地從井中舀水，但是這些水最終去了哪還不得而知。

    成蹊正站在井旁，井口是一個正方形，還有幾隻青蛙漂在其中。井水很滿，也很深，有一種讓人不敢靠近的神秘感。成蹊想了想，還是跳進了井中。

    成蹊並沒有沉入井中，也沒有窒息，而是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桌子前，除了他，還有很多人，很多張桌子，大家坐在一起享受著滿桌的美味珍饈。

    這些人完全沒有理會成蹊，隻顧著大快朵頤，到處都是杯盤碰撞的聲音。隻要一個菜吃完了，立刻就有一道新的菜從天而降。成蹊起身想要離開，但是放眼望去全是一桌一桌的人，他們的表情都是一樣，都十分沉浸於此。

    “你不喜歡這嗎？”一個白胡子老頭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成蹊的麵前，除了花白的胡子，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那雙細細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但又能感受到眼睛的銳利。

    “呃，不，我隻是想……想到處看看。”成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

    “這的人沒有想到處看看的，隻想拚命地吃，吃的越多就越開心。”白胡子老頭的聲音很陰沉。

    “我已經吃飽了。”成蹊說完嘿嘿地笑了。

    “什？”白胡子老頭像看到了晴天霹靂一樣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

    “怎了？”成蹊也不知道哪說錯了。

    “不可能，怎可能……”白胡子老頭歇斯底地不斷重複著。

    “你到底是誰？”白胡子老頭突然很嚴厲地問。

    “我……我叫成蹊。”成蹊緊張地看著白胡子老頭。

    “你是怎到這來的？”白胡子老頭繼續嚴厲地問。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成蹊反而理直氣壯了。

    白胡子老頭剛要變臉，就聽見一陣嘈雜聲，原來是有幾桌的人因為菜上的慢而互相吵了起來。白胡子老頭看了看成蹊便轉身朝那幾桌走去了。成蹊看到這些人狼吞虎咽的跟野獸一樣，為了一點點湯汁就能夠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乘著這個空隙，成蹊趕緊離開了這。他加快腳步跑了起來，一路上看到的除了大吃大喝的場景就是因為吃的太撐而狂吐的醜態，但是這些人即使是撐的要吐了還是在不斷地往嘴塞。

    一個踉蹌使成蹊滾了下去，當他停下來後，頭砰地撞在了門上。

    “哎喲……”成蹊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的麵前是一道木門，從上麵還在不斷地傳來那些人大嚼大咽的聲音。成蹊站起身，打開門，一陣清新的風吹了進來。相較於外麵的空氣，麵簡直就是惡臭不堪。

    成蹊走出門，門外隻有一個陽台，陽台下麵深不見底，隻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雲海。當他準備返回門內時，雲海突然開始翻卷，速度越來越快，形成了一個巨大而可怕的龍卷風。此時，可以看見下方的地麵上有無數的人正戴著鐐銬在烈日下勞作著。這些人的血和汗被吸入了這一個巨大的龍卷風中，很多人因此而變得幹枯瘦弱甚至當場死亡。龍卷風帶著這些人的血和汗呼嘯著送到上方，然後變成了美味佳肴，像暴雨一樣落在了之前那些人的桌麵上。

    “你到底是誰？”之前的白胡子老頭又出現了，他正用那雙眯縫眼惡狠狠地凝視著成蹊。

    “你又是誰？”成蹊反問道。

    “啊哈……看來你並不屬於這。”白胡子老頭的眼睛眯得更細了。

    “那又怎樣呢？”成蹊一臉正氣地和他對視著。

    “小子，我勸你趕緊離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白胡子老頭側了側身，將自己隱藏在光線之後。

    “你敢出來嗎？”成蹊看出來他害怕太陽光。

    “哼哼……哈哈……”白胡子老頭在門內發出了陰森詭異的笑聲，然後當一聲將門關上了。

    成蹊用力撞了撞門，但是沒有絲毫的效果，知道門已經被鎖住了。此時他站在小小的陽台上，呼嘯的龍卷風變得越來越強勁，一股風流嘩啦啦地吹來如海浪一般的血水。

    眼看著已經無路可去了，成蹊縱身跳入了雲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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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添點柴。”一位頭發花白臉色蠟黃渾身枯幹的老奶奶正站在灶台前。她的右手拿著一柄長勺，左手端著一隻白色瓷盤，瓷盤是一條已經殺好的鯉魚。

    小成蹊正坐在灶台前的火洞口，按照這位老奶奶的吩咐往灶台添柴。火勢呼地燒起來了，幹柴在灶台畢畢剝剝地響個不停。火光照在小成蹊的臉上，將他的小臉照得紅撲撲的。

    “馬上就要天亮了……”老奶奶看了看小成蹊，他已經眯著眼哈欠不斷了。

    “孩子，要不要去睡一會兒？”老奶奶想要將小成蹊抱起來。

    “奶奶，我不睡，我要在這陪著你。”小成蹊倔強地說道。

    “好，還有最後一道菜，做完這道菜就可以開始了。”老奶奶滿臉褶皺地笑了笑。

    “好香啊，奶奶。”小成蹊聞到了紅燒鯉魚的香味。

    老奶奶將這條紅燒鯉魚端上了供桌，碩大的供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肉菜，在最中央還放著一整頭豬。

    “奶奶，誰能吃得了這多？”小成蹊好奇地問。

    “噓……在這不許亂說話。”老奶奶小聲地製止了小成蹊的話。

    “神啊，請用吧。”隻見老奶奶十分誠心地跪在了地上，然後嘴開始念念有詞，但是完全聽不明白是在說什。

    小成蹊躲在一旁，不敢聲張，他睜著兩隻單純稚嫩的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公雞已經叫了三遍了，馬上就要天亮了，皎潔的月亮在樹影中婆娑著。

    老奶奶像是正在祈禱，她跪拜的姿勢十分的莊重，每屈身一次就要保持很長的時間。她說供桌上的東西都是奉獻給神享用的，隻要足夠虔誠，神就會明白她的心意，最後達成她的願望。

    天漸漸地亮了，老奶奶終於做完了她的祈禱。當她站起身來時，整個人仿佛又老了十歲。小成蹊強撐著沒有睡著，但是最終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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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跳進來一隻青蛙，它跳上灶台後一動不動地蹲在那。

    老奶奶正抱著小成蹊坐在灶台前睡著了，她的手不時地在小成蹊的後背上拍一拍。

    灶台隻剩下一點點火星，鍋還熱著一碗粥。

    青蛙微微轉過身，兩隻眼睛閃了閃白光。

    此時，小成蹊的右手從老奶奶的懷滑了出來，垂在下麵的手掌正好被青蛙看見了。小成蹊的手掌上有兩條長長的紋路交叉著，而交點正好就在掌心處。

    青蛙的眼睛又閃了一次白光。它看著掌心，定了定神，然後從兩隻眼睛同時射出兩道白光，白光同時交匯在掌心的交點處。

    小成蹊的右手動了動，重又伸進了老奶奶的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