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著的官員看著崇禎的龍袍衣擺從眼前掠過，聽見他說：

    “這些年，從朕內帑撥出去的振災銀子沒有一千萬兩，怕是也有八百萬兩了。可是，你們之中又有誰能給朕算個清楚明白，這八百萬兩頭，有幾成是真到了災民手？”

    他的聲音很涼，不帶一絲火氣，卻聽得官員們不由自主開始打冷噤。

    崇禎繼續說：“朕在內宮之中縮衣減食，皇後也置織機二十八台，帶著宮人日日織布浣衣。朕的內衣……”

    他輕輕撩起外麵的常服，露出頭打著補丁的中衣。

    “自崇禎五年起便再沒有穿過新的。我知曉，你們之中有不少在私底下譏笑朕，話我沒個皇帝樣兒。”

    他自嘲搖頭：“也是，自始皇帝一統天下以來，哪朝哪代，又有哪個皇帝當得如我這般吝嗇，如我這般被你們欺上罔下，如我這般腹背受敵，年災月厄的呢？”

    已有官員流下淚，不住磕頭。

    “而你們！”崇禎轉身，直指所有官員，聲色俱厲地質問：

    “你們有誰的內衣打了補丁！你們有誰的夫人親自帶了丫鬟織布浣衣！你們哪個少辦過一場宴會！少收過一份孝敬！少納過一房小妾！少去過一次楚館青樓！”

    每一個問題恍若驚雷於耳邊爆開，振聾發聵。

    站在台基旁的起居注左史運筆如飛。

    所有臣子內心都被震得隻剩下一個念頭——

    完了！

    全完了！

    今日跪在此地的一百餘名官員，無論過往是貪是廉，也不論日後功績如何，從此，他們將會隨著皇帝的這番話“名留青史”，世人留給他們的評語也將隻剩下兩句話——

    “貪贓納賄之輩，無能蠢蠹之徒。”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顫顫巍巍站起，老淚縱橫地問：

    “陛下，主辱臣死。老臣隻是想問一句，臣等在陛下心中，便真是如此之人？”

    崇禎的聲音冷硬，“是。”

    聞言，老臣慘笑兩聲，在鄭重向崇禎俯身磕頭之後，便以平生最大之力氣，朝著太廟台基一頭撞去。

    “砰——”

    原清照猛然一顫。

    有青年官員悲叫：“老師！”

    隨著這聲淒切的叫聲，原清照渾身如墮冰窟，喃喃兩聲：“不，不行！”

    雖然看上去崇禎已決心拚個魚死網破，不再在乎後世之名，但對於原清照來說，皇帝的名聲好一些，那她後頭費的力氣就會小一些。

    更可況，她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去死！

    她原地一閃，下一秒出現在台基之下。

    “砰——”

    “砰——”

    又是兩人要隨著撞死在台基上，卻被原清照及時施了個空氣牆，反彈回去。

    原清照趕忙去看地上那位頭破血淋的老人。

    額頭鮮血流淌，染紅打濕了他平日被保養得極好的白須。

    一滴滴落到他的緋紅官袍之上。

    原清照連放數個治療法術，看著他額頭的血漸漸止住，看著他的傷口慢慢合攏，看著他的呼吸逐漸平穩，才終於長舒一口氣。

    老人的學生又哭又笑，抹去臉上淚，對著原清照斂衽長拜。

    原清照對他笑笑，站起身，緩步走到仍負手背對著這邊的崇禎身旁。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他在看那園內據傳是明成祖朱棣親手植下的百年古柏。

    陽光落在五彩琉璃頂上，落在古柏綠葉上，閃著細碎微光。

    望之便覺現世安穩。

    “走吧。”原清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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