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一句，皇甫玖後退一步，話音剛落，他的臉突然扭曲了起來，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短短數息間，從一個中年人，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父皇！”琉璃驚呼一聲，上前扶住了皇甫玖。皇甫玖難以置信地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忽然手一顫沒有拿穩，那黑玉塤滑落下去，摔在地上，“拍”一聲碎掉了。

    他又呆滯了幾秒，猛地一把推開琉璃，歇斯底地大吼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會輸的！”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像是一個破舊的風箱，他眼中，憤怒、懊悔、不甘、恐懼，交織著瘋狂，“我不可能輸！我不可能輸！我不能輸！不能輸啊！”

    忽然，他轉向我：“好一個觀家古琴，好一個古琴觀家，沒想到這多年，我竟在最後一步失敗，差一點，這南國就再也沒有了觀家，再也沒有了觀家古琴！”

    說著說著，他又吼了起來：“多少觀家強者，多少琴之驕子盡敗於我手，盡死於我手，沒想到今日卻栽在一個小娃娃手！”他轉向倪桑三人：“你們三家，也不是好東西，居心叵測皇位已久了吧，可惜呀可惜，沒能讓你們三家兩敗俱傷。”

    三家家主的目光，同時集中在了他身上。

    皇甫玖發狂一般地吼道：“沒錯，都是我！冷雲兩家的上代家主，便是死於我手！四家的恩怨，也都是我皇室曆代先皇挑起的！本認為觀倪大婚，冷雲兩家必定出手，可竟沒動手，但我也在那時，看到了雲千渡與觀昀的感情，將計就計。那夜皇城外那大的動靜，真當我沒有察覺？是我放你們離開，暗中跟隨，找到了觀昀的老家，後來我托人將這線索匿名泄露給了冷家，冷家果然出手。”

    “那時雲千渡便已明白，已經逃不掉了，演出一個‘苦肉計’，將冷楓瞞過，造成觀昀已死的假相。連我都差點被騙了過去，那時還真沒有懷疑，可你這傻小子竟不明白千渡的深意，還主動跑來，哈哈，說到底，雲千渡，可是死於你手！”皇甫玖眼中閃爍著凶狠之色，緊緊盯著我。

    “不，是你殺了她。”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說話，卻是雲北海，他厲聲道：“我們四大家族，竟被蒙在鼓這多年，皇甫老狗，這些血腥，說到底是你所為，你還不知罪嗎？”

    “父皇，你為什……為什要這樣做？”皇甫琉璃咬著牙，眼中擒著淚水。

    這句話如同一根引線，再度將皇甫玖引燃：“為什？！你不懂！你什都不懂！觀家不是你能抗衡的！倪、冷、雲三家也不是你一人就能撼動的！皇室幾百年來無數心血，隻為維持四家的平衡，你可知皇室皇族，隻有你我二人！我終有一天會離開你！會離開你啊！琉璃，你可知我不除這四大家族，你的皇位必然不穩，一旦南國內亂，虎視耽耽的北國即刻南下！那是滅國之災！滅國之災！”

    所有人，都在這一吼之後沉默了。

    皇甫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身子一晃，向後倒去，皇甫琉璃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皇甫玖劇烈的咳嗽了一陣，看著我，說道：“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殺了那多人，我不後悔，我不後悔……”他狹長的雙目中，已經渾濁，卻仍在閃爍。

    我輕歎一口氣，開口了：“玖伯，你錯了，平天下在治其國，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一國之盛，不是用血的手段鑄成的，而需每一個人的力量，全國一心，團結協力，方能達到盛世。你，真的無悔？”

    他呆呆地聽著，突然又劇烈地咳了起來，嘴角淌下一絲血。他似乎還想說什，可無力地向後倒了下去，眼睛，緩緩地閉上。我看到了他狹長的雙目中，最後閃過了一道光，如此明亮，看著琉璃，卻有著悔意與一絲的……欣慰。

    南國之皇，天下第一塤樂宗師，皇甫玖，卒於北國邊境。

    ……

    “父皇！”皇甫琉璃發出一聲悲鳴，伏在皇甫玖逐漸冰冷的身軀上，低低的啜泣。

    我抱著古琴，站了起來，凝視著她，開口道：“皇甫琉璃，你聽著。”

    她抬起頭來，滿臉淚水。

    我緩緩道：“你父親，妄奪我觀家古書，挑起四家恩怨，害死無數觀家前輩，今雖一死，尚不能償所負之累累血債。但念他臨死前既悔，我便不再追究。琉璃，記住我今日所言，你當為南國君主，三家不會挑起內亂，但如你心術不正，縱我雙掌已斷，也定來問世間之公！”

    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的目光依次掃過倪桑、冷霏、雲北海，三位家主微微低頭，隨後，向皇甫琉璃齊齊跪下，道：“恭賀琉璃殿下登皇位，我倪桑（冷霏、雲北海），誓不叛我南方帝國，我南國，定將走向興盛！”

    皇甫琉璃說道：“三位叔叔，起來吧。”

    她站起身，抹去淚水，再次抬起頭時，目光中，多了一抹女王的威嚴。她轉身向我深深一鞠躬，剛要開口，我便淡淡打斷道：“不用多說了，南國能夠安定，同時解內憂外患，想來我父親他們，泉下有知，也會得以心安了。”

    然而，她搖了搖頭，開口說：“不，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停下向後走的腳步，看向她。

    琉璃平靜地看著我，似乎猶豫了很久，深吸口氣，開口道：“父皇生前未給我定下婚約，觀昀，你是否願意……”

    我的語氣冷了下來：“陛下，我觀昀，今生今世，所愛之人隻有一個，那便是雲千渡。”這句話說出來，皇甫琉璃，以及後麵的倪音，都是臉色一白。我回過頭，向小丘一步一步走去。

    在她身旁，我停下了腳步。我漠然跪坐下來，將琴放下，輕輕抱起千渡冰冷的身體。

    千渡，你冷嗎？你一定很冷吧，別怕，我來幫你暖和一下。

    沒事，我會守護在你身旁，一直在。我緊緊摟著她，將臉埋進她的發梢。

    倪桑等人看著，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雲北海的眼中閃過悲意，可他沒有上前去打擾那個青年。

    ……

    就在這時，一聲驚雷，從天邊響起！

    轟！

    我抬起頭，隻見四方天空，無盡的黑雲壓了過來，頭頂的一片藍天，轉眼間被吞噬，天地之間一下子昏暗了下來。萬丈天空，竟都被烏雲所遮蓋，雷聲滾滾，如千軍萬馬，如惡龍咆嘯，漆黑的雲層中，閃過白色的閃電，這一幕，如同末日降臨一般。

    這是……我睜大了雙眼。

    “天劫！”雲北海的吼聲傳了過來。

    天劫，天降的劫難，是……對我？我眼中，反倒露出一抹釋然。，雙手沾了幾十萬人的鮮血，上天果然要懲罰我，也好，可以去陪千渡了。

    “觀昀！快離開這！”雲北海的吼聲，在天威之下，顯得如此渺小。

    “是天劫，躲不掉的，隻能靠他自己了。“倪桑看著那青年，喃喃道，“如果我沒有屈服於皇甫玖，就好了。昀兒……墨吟……我倪桑，對不起你們觀家啊！”他突然大吼一聲，向我衝過來，想要用身體，罩在我頭上。雲北海也突然衝去，可冷霏的動作更快，他兩掌擊在倪、雲兩人的後頸上，將他們打暈，對一旁的倪音與冷楓吼道：“將他們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