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淒淒,白日的粉杏紅花含羞帶嬌地躲進雨幕深處,隻是偶爾閃動的一抹亮色才幽幽地訴說著,這場降臨在芳春時節的細雨,是多的不合時宜。
就在這像是被車輪碾過無數遍的泥濘雲層下,一支閃動著金光點點的小軟轎飄搖在道道看不見的細黑光線中。這個可以想象有多難走的小路上,眼前飄來的這頂軟轎卻搖曳得格外動人。
小小的轎子在如夜海中不深不淺地以一種奇怪的韻律飄搖著,若是此刻有個少年書生看到它,興許還能想起一幅泠泠雨夜、美人姍姍的動人畫卷。
就在這急促而平穩的行程中,一聲滲透著金石交擊的女聲穿破軟轎的綢花繡簾刺入雨幕,就像這場雨一般,十分地不合時宜。
“這個破天氣,為什爹爹非要我十日內趕到長安,緩緩不行嗎?”略帶幾分餘怒的聲音散入細細的風雨中,像是要漾開一圈漆黑的波紋。
雨未息,人不停。回應她的是沙沙的細雨,沉默仿佛如水鏡,波紋漾過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喂喂,你們就算是木頭敲一下也該有響聲吧。”
“我說,你們真是木頭嗎?不,是石頭。大石頭!”
“哎,我怕你們了還不成,就算行行好你們倒是吱一聲啊。”
……
這樣單調而無聊的對話一直從山腰飄到山脊又有氣無力地降落到僻靜的小路上,在這樣風雨淒厲的夜晚帶著掩不住的俏皮。
雨勢漸漸大了,少了些許細密,多了幾分沉重頗有些轟鳴的感覺。
雨點一排一排地撞向大地激起朵朵泥花綻放,這朵未散那朵又開。
幸好是深夜無人,否則未走幾步路怕便成了半個泥人而且就算躲得過腳下泥點,天空墜落的雨滴砸進衣衫留下的一團團濕斑,也終究不是什讓人舒服的事情。
而眼下卻正有這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半身泥點半身濕地立在小道旁一處破敗的古廟簷下不住地向雨中張望,像是期盼著什。
溫和下來的雨水順著殘破的青瓦劃過臉際在頰邊骨碌碌打一個轉兒順著領口滑進衣內,一陣冰涼。
他不禁打一個寒顫抬頭看了看簷邊的水簾往回退了一步,腳步雖是向後但心卻仿佛又向前挪了一點。
他瞄了眼左右近在咫尺的黑暗不由有些害怕,隨即回頭看了眼身後廟透過來的些微亮光,這才略微放鬆了些兩隻手臂上緊抓的衣衫。
廟都是些躲風避雨在此打尖歇腳的行旅,長夜驅寒生起了一堆聊勝於無的篝火。而燒得劈啪啦亂響好不快活的樹枝似乎和圍坐四周的行客形成動與靜鮮明的對比。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環境似乎連伸一根指頭都顯得疲憊,一股安寧慵懶的氣氛在空氣中緩緩醞釀。
“呀,那是什?”他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驚訝像是同時把幾個字連在了一起,聲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語。
就在嘶鳴的雨幕之中,他看到了一幕令人冰冷之極的畫麵:間斷的視線邊緣,一頂閃動著點點金光的紫紅軟轎,擺動著固定的節奏穿過雨簾淩空飄來。
他幾乎忘了發出聲音,怔怔地看著這幾乎可以被寫進怪談故事中的場景。
轎子走得極快,不多時便清晰地闖進古廟煙火的微光之中,他這才看清,原來轎子並非淩空飄渡,而是由四個黑衣人抬著。
隻是他們下腳很輕卻走得極快,衣服顏色又與雨夜交融所以才讓人產生了那種森然恐怖的幻覺。
遠遠地傳來幾聲辯駁夾雜在雨簾模糊不清,但依稀還能分辨出女子的聲音。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轎子就徑直向古廟行來,他剛想提醒轎中人廟前那一灘葬送掉他半邊褲袖的泥濘時,轎子卻已經穩穩停在了他的麵前。
一股陰冷的雨氣瞬間將他淹沒,卡在喉嚨的話語隻能化為一聲奇怪的單音滑過嘴邊,在四周安靜又喧鬧的氣氛中,刺耳得猶如長長的指甲劃過琉璃脆瓦。
這不合時宜的尖叫卻讓古廟蒙上一層恐懼的細紗,屋內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甚至還能清晰地能聽到鐵器劃過刀鞘的聲響,而那四個身著黑衣的轎夫也瞬間從抬轎子的木杠中抽出齊眉棍護在轎子周圍。
一陣緊張的反應過後,就剩下死一般的沉默,雙方隔著一道破爛不堪的木門不敢微動,生怕破壞了這脆若薄紙的平靜。屋內篝火青煙、屋外風雨如驟這如同兩個世界般的涇渭分明,以一種獨特的存在讓雙方心安,但就在這兩個世界相交的地方一道瘦小的身影卻顯得格外卑微、渺小。
他驚惶地看著對峙的雙方,既回不到屋內又不敢走進風雨,隻能卡在兩者中間不知所措。
“大石頭,趕緊進屋啊這鬼天氣冷死啦。”一聲掩不住明快的聲音挑起轎簾飄散在雨中。這一聲發出,似乎給整個雨簾沾染了些桃花的旖旎,眾人不由微微舒了口氣。
“女眷?”屋內一名包裹著褐色頭巾的中年漢子呢喃一句,眼神飄忽。瞥了眼那堆越來越暗的火光向左邊一望,一個衣著樸素發白如霜的老者也正向他望來,並不著痕跡地做了個五的手勢。
他點點頭,便豪聲向外道:“不知是哪條道上的兄弟?咱們行旅在外不得不小心點,若有得罪之處萬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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