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書說到，張小二要進城找他幹爺解決此事，那說他幹爺是何人等？原來張家敗落之前是北門外雷公祠的大施主，雷公祠廟祝王道士就是張小二寄名的幹爺，現在二十多年過去，王道士也成了王老道。這天張小二進了城，先去租界找了家小錢莊，把兩個金餅子換了三十大洋，又買了一大包點心茶葉，一路往北過了橋。河北大街一帶寺廟道觀可是不少，關下有白衣大寺、準提庵、三官廟，關上則有土地祠、藥王廟、火神廟等等。張小二一路往東，由三條石順著北運河走，又過了一片平房，遠遠看見一個牌樓，眼看是要到了。牌樓是大王廟，那時大王廟早就斷了香火，成了天津衛生總局。雷公祠在衛生總局後身，現在兩旁配殿都沒了，隻剩下一個小廟。道教奉雷公為“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傳說有三十六雷公，十二天雷十二地雷十二人雷，也不知道雷公祠供奉的是哪一位。張小二走進廟門，看見王老道正抱著拂塵坐在供桌旁邊打盹兒。

    張小二湊近了輕聲叫道：“幹爺，我看您來了！”王老道揉揉眼，有點驚訝：“謔，小二子來了，大包小包的，這是有嘛事兒了？”張小二有點尷尬，王老道雖然是他幹爺，其實一年也見不了兩麵，就過年初一來廟拿個符兒，平時根本見不著。既然王老道看出來自己有事，事先準備的套話也就免了。於是張小二把這些天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唯獨沒提三條大黃魚，隻說死屍身上還有點錢就自己收下了。張小二說完，把包袱打開，一樣樣拿出來給王老道看。王老道先拿起那本舊書一翻，禮拜掉出來一張紙條，張小二湊過去看，上邊是九個黑圈，有幾個塗成了黑疙瘩，不知是什意思。王老道抬手就夾回去，連那書扔進燒紙的火盆燒了。王老道又伸手把別的東西扒拉到一邊兒，看著這幾束頭發，眉頭皺成了疙瘩。王老道突然站起身，從牆上把法衣道冠摘了下來，穿戴齊整。轉身又拿了一大把金銀紙錢，拿起這幾束頭發，出屋到了法壇跟前。張小二也跟出來，不知道王老道搞什名堂。

    隻見王老道掐了個訣，從法壇上取出一個小瓶，麵是朱砂液，拿筆蘸滿了，一連畫了三道符，點火燒了，轉過身來把紙錢在地上堆一個小堆兒，把那幾束頭發放在尖上，又點了一把火。隻見這火咇咇剝剝燒得正旺，突然一條火舌躥得老高，幾乎和房簷一邊齊，給張小二嚇了一跳。紙錢慢慢燒光熄滅，留下一堆紙灰，王老道這才長出一口氣，回屋卸了一身行頭，向張小二說出其中緣故。

    原來明清兩代以來，附佛附道的旁門左道甚多，大多假托彌勒轉世、三劫收圓之類妖言惑眾，甚至於煽惑作亂想要傾覆社稷，嘉慶年間天理教攻入紫禁城，故宮隆宗門上至今還有兩個箭頭。因此這些左道往往被官府嚴厲剿殺，但始終不能禁絕，乃至有庚子之亂。民國以來官方對此並無管束，許多道門死灰複燃，雖然大多也就是哄騙愚夫愚婦騙取錢財，但有些則行事凶惡詭秘，外人不得而知。剛才這本舊書上有“金丹大道”字樣，想必是金丹教內所傳的妖書，金丹教與光緒年間熱河一帶的金丹道並無關係，隻是名字相同，其行事則近似於白蓮教。據說金丹教教祖是雍正時妖道賈士芳的弟子，賈士芳被婁真人誅滅之後此人自立教門，招徠信徒，乾隆年間的叫魂案便是此輩所為。然而就算乾隆皇帝親自嚴辦，弄得長江南北十幾省人心惶惶，最後仍抓不到他。傳說此人二百餘年至今不死，至於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了。那迷香可以使人產生幻覺，人疲憊之時更容易不知不覺中招，至於其中詳細則不得而知。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想必是利用人的愛好弱點，使其產生對應的幻覺。這頭發則是從被害死的人頭上割取的，活人被妖術害死，生魂就被拘在其中。剛才的法事是將其度化，死者還能再入輪回，否則就不得超生了，比孤魂野鬼還慘。王老道的師祖前清時曾經為內廷捉拿左道銷毀妖書，因此知道這些內情。

    張小二聽罷恍然大悟，說道：“還得是幹爺見多識廣，換一個人也沒法知道這細。對了，那他把人害死，這生魂是拿來幹嘛用的？”王老道搖頭道：“當年師祖審訊金丹教教徒，教徒供稱是要取了生魂去造一座橋，不過也不知道其中內情。後來弄得全國雞飛狗跳，劉統勳也勸，乾隆爺才覺得沒意思，就撂起來不管了。叫魂案慢慢平息，這事兒也就過去了。據我想來，無非是續命借命的妖術，妄圖長生不死。”張小二又東拉西扯，和王老道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張小二正要出門，王老道卻把他叫住：“二子，那人身上的錢有多少？”一下給張小二問住了。張小二有點不好意思，才說出三根大黃魚的事。王老道接著說道：“果然如此，拿了不要緊，正所謂不義之財取之無害，何況超度了幾條冤魂也是功德一件，但隻怕這夥人還得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