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是女兒四歲的生日。

    也是我死亡後的第一天。

    我在小區對麵的糕點房訂購了一盒鮮奶蛋糕，正沉浸在為女兒慶生的喜悅中，過馬路時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當然，那輛疾馳而來的轎車也沒有注意我。

    身體被重重撞飛出去，一陣天旋地轉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我扶著路邊的電線杆搖搖晃晃站起時，身邊多了一位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他隱藏在袖子下的部分牽著一根鎖鏈，鎖鏈的另一端則捆綁住我的手。

    此時我的頭腦還昏昏沉沉，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連忙向後倒退幾步，鎖鏈嘩嘩作響。

    “你是誰，為什綁著我？”

    “你已經死了，我是來帶你上路的人。”

    我上下打量麵前這個身著奇裝異服的男人，心想怕不是卷入了街頭整人節目。

    鬥篷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耐心引導著：“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嗎？”

    “我，我剛才在過馬路。”

    “然後呢？”

    “然後對麵一輛車衝出來，我快跑兩步…”

    回憶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中閃現，急車聲、重物撞擊聲和圍觀群眾們的驚呼聲融匯在一起，給那些混亂的畫麵染上了顏色。

    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我緩緩移動視線。正前方十字路口處圍了很多人，紅色的血液混合著白色的奶油灑了一地，那片狼藉的中心處躺著一具屍體。

    毫不費力地穿過人群走到近前，我看清楚了屍體的臉。

    和我一模一樣。

    我叫陳斌，在十月十六日的下午，死於一場車禍。

    02

    既然清楚了自己已死的真相，那死神大老爺便有義務將我帶走。

    世間還有很多令我留戀的東西，可我現在死了，再多的不舍也隻能化作泡影。

    低垂著腦袋，由著死神牽著我向遠處走去，這時上衣口袋傳來了一聲震動。

    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查看，是老婆發來的一條微信。

    “家醋沒了，我等會兒要做糖醋小排，你回來前去趟超市哦。”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今天是女兒生日，老婆在家準備了一大桌菜。她們此刻正殷殷期盼我回去與之團聚，共度一個美好的夜晚。

    可事實上我再也回不去了，她們所能等到的隻有我的死訊。

    女兒期盼已久的生日也終將成為她父親的忌日，從此以後的每一年，她得用什樣的心情來麵對這一天呢？

    一想到這些，內心便無法抑製地陣陣發酸。

    我停下腳步，走在前頭的死神受到鎖鏈牽製也停住了步伐，他回頭看向我，安靜地等待我開口解釋。

    “那個…大哥，商量一下，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能不能放我回去陪老婆孩子一晚，明天再上路？”

    話雖出口，我心卻不安起來，擔心對方會拒絕這個無理要求。

    沒想到他意外的好說話，隻是輕輕抖了抖袖子，綁住我的鏈條便應聲而斷。

    “就一晚，明天我再來找你。”

    “謝謝大哥，大哥您真是個好人，祝您早日升職加薪。”

    死神大哥背對著我揚揚手，在我連聲道謝中大步向前走去，隨即消失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03

    剛進家門，飯菜香味撲鼻而來，妻子戴著圍兜從廚房走出，身上彌散著油煙的氣味。

    我脫下皮鞋跑過去抱住她，對著她臉頰一陣親吻。

    妻子故作嫌棄地推開我：“好啦好啦，親得我一臉口水，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我來到洗漱台時，女兒已經站在了那，親親熱熱向我展開雙臂要抱抱。

    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真是一點也不假，她隻要一撒嬌我的心都化了，趕忙舉起她，讓她坐在我肩膀上兜風。

    晚飯老婆還做了油悶大蝦，我將剝好的蝦仁挨個放進妻子和女兒的碗。女兒夾了塊排骨給我，奶聲奶氣地說：“爸爸你吃。”

    我摸摸她的頭：“爸爸有了，媽媽還沒有排骨吃呀。”

    女兒又給老婆碗放進一塊排骨：“媽媽也吃。”

    這頓飯的氣氛十分溫馨。我和老婆隨意聊些各自工作上的話題，又詢問女兒在幼兒園的情況。女兒說今天手工課上自己的作品得到優秀評分，老師獎勵了一朵小紅花，老婆微笑著稱讚閨女真厲害。

    原本定製的蛋糕在車禍中被撞壞了，我在另一家蛋糕店又買了幾塊奶油切片帶回來作為補償。妻子和女兒也沒多問原來的蛋糕去了哪，直接將小蠟燭插在了新買的蛋糕上。

    點燃蠟燭關上燈，女兒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閉著眼睛許下生日願望。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永遠陪在我的身邊，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過生日。”

    “哎呀說出來就不靈了。”妻子笑著打趣女兒，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

    “不嘛，我就要許這個願望。”女兒撅著嘴嘟囔。

    “好好好，吹蠟燭吧。”

    女兒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老婆打開電源，室內又重回光明。

    看著她們幸福的笑臉，我內心五味雜陳。如果生日願望能成真該多好，讓我有更漫長的歲月去陪伴她們。

    可惜今夜之後我將永遠離開人世，再也見不到她們。

    上床後我摟著老婆死活不願放開，老婆笑話我像個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我們相擁而眠，竭盡所能多感受一點對方的體溫。

    再見了，親愛的。

    04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臥室，床邊鬧鈴發出熟悉的響動。我迷迷糊糊睜地開眼，發現老婆正躺在身旁睡得香甜。

    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我有些疑惑自己怎還能呆在家中，按照電影的橋段，死神大哥應該一過淩晨就拘走我的魂魄才對啊。

    難道是那位好心的大哥想多留些時間讓我和家人團聚？

    懷抱著這樣的心情，我靜靜俯視老婆的睡顏。

    她呼吸均勻，臉頰鍍上一層溫暖的紅暈，明明快三十的人了皮膚卻保養的像少女一樣好。

    看著看著，我情不自禁低下頭去親吻她的額頭，老婆被我的動作驚醒，睜開眼笑著回吻我。

    “早呀，老公。”

    “早安，老婆。”

    我將她散落在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輕聲和她問早，語調溫柔得像是不願意打破一個易碎的夢境。

    老婆翻身坐起，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你今天怪肉麻的，都老夫老妻了，還玩這一套，快點起床去上班。”

    我都快要被死神帶走了還上什班？剩下的這點空餘時間當然是要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我今天請個假，就專門陪你們。”

    “行，那我也給幼兒園的老師打個電話，咱們去遊樂園給女兒過生日，囡囡想坐旋轉木馬很久了。”

    我一愣，有什重要的信息從耳邊滑過。

    “今天是幾號？”

    “十月十六號啊，囡囡的生日。你不是專門為女兒慶生而請了假嘛，幹嘛還明知故問今天幾號？”

    我連忙打開手機，果然，今天是十月十六號，是女兒的生日。

    難道我從來沒死過？昨天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老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陪客戶喝酒，喝到很晚才回來，進門澡都不洗就直接上床睡了，下次再這樣我可不幫你開門。”

    “好好好，老婆你說的對，我以後一定每天都早點回家！”

    “這還差不多。”

    老婆下床換了件亞麻色的連衣裙，哼著歌去廚房給一家人準備早餐。

    女兒醒來後知道了自己不用去幼兒園，高興得在床上又蹦又跳，直呼世上隻有爸媽好。

    我們在遊樂園泡了一整天，還一人買了一支平時舍不得吃的冰淇淋球，在鬼屋被嚇得驚聲尖叫，在戲水池旁相互潑水，在摩天輪最高處拍照留影，整個城市的餘暉都成為了我們的背景。

    時間過得很快，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開始降臨，埋藏在心底讓我隱隱不安的死神大哥仍然沒有出現。

    看來真的是一場夢，忘掉就好。

    回家後我和老婆都很累了，明天還要上班，簡單洗漱後便鑽進了被窩，但也過得很愉快，以後我會加倍珍惜和家人的相處時光。

    05

    床邊鬧鈴發出熟悉的響動，我被聲音吵醒，迷糊間看到老婆躺在我的身旁睡得香甜。

    又到了新一天的早晨。抬手關掉鬧鈴，我起身去拿床頭的手機。這時老婆也醒了過來，睜開雙眼露出甜美的笑容。

    “早呀，老公。”

    “早安，老婆。”

    我低頭對著妻子的嘴唇蜻蜓點水，翻身下床去穿擱在椅背上的西裝襯衫。

    老婆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注視著我慌慌張穿襯衣打領帶的背影，打了個哈欠：“今天要早點回來哦，下班別忘了給女兒買生日蛋糕。”

    我係領帶的手一僵，有種不知名的寒意順著背脊蹭蹭地往上爬：“你說什？”

    “別忘了給女兒買生日蛋糕，這有什問題嗎？”

    “那昨天晚上呢？”

    “昨天晚上你回來得很晚，還喝了很多酒，沒洗澡就鑽上了床。你聞聞現在身上都有味道。”

    我抬起手臂仔細嗅了嗅身上的氣味，果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酒氣彌散在空氣中。

    這從側麵印證了妻子的話，她並沒有開玩笑騙我。

    我慌不擇路的推開臥室門，衝進女兒房間翻找昨天給她買的玩具熊，響動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囡囡，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問爸爸你在找什。

    “乖寶貝，昨天爸爸在遊樂場給你買的玩具熊呢？”

    “昨天沒買玩具熊呀，爸爸你上次帶我去遊樂場還是去年的事情呢。”

    我翻箱倒櫃的動作頓時卡住了，此時妻子也來到女兒門口，奇怪地看著我。我朝她們笑笑，解釋說睡糊塗了。

    魂不守舍的出了家門，我沒有去公司上班，像條幽魂似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逛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