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繼位第506章、隻差一點點沒必要。
沒必要折騰,沒必要急,沒必要冒險,沒必要……
但也沒必要假設。
太多事情,甚至是要塵埃落定幾十上百年,後人才能論一句功過得失,而且也往往是各執一詞。
此時此刻,俺答的選擇如是,朱厚熜的選擇亦如是。
大家都不是庸碌之人,此刻也都顯得“不智”。
集寧城外,今夜慘烈至極。
黑夜確實更有利於韃靼的進攻,至少在夜色掩護下,明軍的準頭會差上一些。
而韃靼則有明確的衝擊目標,箭矢拋灑成雨、盡量壓製城頭、而後拚命往衝就行。
隻要能夠登上城牆,穩住了一條通道,後麵就是潮水一般湧入城肆意屠殺的局麵。
戰爭往往是最高烈度的消耗。
物資和人命是一方麵,活著的人的體力和意誌是另一方麵,還能用的軍械的穩定狀態同樣是一方麵。
又一副粗糙卻沉重的梯子從空中劃過弧線砸向城牆,另一頭是數十虜騎射往這邊逼退守軍的箭雨。
守城將卒之中有盾手,他們高舉的盾牌能夠盡量遮擋箭矢,但不能硬扛那個砸過來的梯子。
古來守城,如果都能讓敵人架梯到城頭,往往已經是極為凶險的狀況。
隻有敵我實力相當懸殊,根本沒有辦法在城外再構築一道防線形成縱深,而且也沒辦法阻止敵人接近城牆,那一般來說絕不能允許這樣做。
到了城牆底下,不論是掏牆根還是弄出梯子來,對守軍都是極大的威脅。
這是攻方已經接近成功的象征,為了盡早結束慘烈的戰事,攻方都會讓源源不斷的兵卒來衝擊城牆。一旦成功登上了城牆,宛如搶灘登陸一般構築起一個通道,隨後便是潮水一般湧入城中、大開殺戒的局麵。
而一旦梯子架到了城牆上,理論上來說也別想著把梯子推下去。
因為費力、低效。
如果是十分正經的工程梯,首先頂端就會加裝牢固的鐵鉤,在砸到牆頭的時候就咬住城牆。其次還可能釘滿鐵刺、塗上了很滑的油甚至毒,讓人難以下手。再次,既然有了突破口,有多少箭手、兵卒會緊盯那梯子的頂端?誰出頭,都是最優先被攻擊的目標。
但那是從城牆下仰攻、以雲梯搭上來;而韃子的梯子,也不是十分牢固、造辦精良的梯子。
“無需畏懼,再來!”
是從對麵的土坡上被放下來的、粗製濫造趕工出來的梯子。就地取材,木頭沒有經過處理,他們本身也沒有好木工。
已經不是第一副被明軍掀翻、推入城牆下,又或者被砍斷的梯子了。
“左右,放!”
梯子上又開始有韃子衝過來,甚至有人冒險騎著馬直接衝過來,城牆上兩翼銃聲再響。
之所以要讓對方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讓他們覺得有成功的希望,並且自信有應付這種攻城辦法的手段。
“利斧,力士!”
在銃槍、箭矢、小型炮的壓製下,每一次圍繞梯子的攻防便成了有效消耗。
但是也不能一直放任一個梯子穩定存在太長時間,畢竟防守的火力波次也會產生空檔期。
力士們抬起梯子這一端,齊聲喊著號子。
不是那種過於巨大、過於沉重的梯子,更沒有什鐵鉤鐵刺,所以能夠去嚐試推下去、砍斷。
但同樣不容易,因為對麵土坡已經高於牆頭,梯子上已經湧上了許多人馬俯衝過來,而他們能著力的距離很短。
與此同時,還有兵卒持長柄利斧不斷砍鑿,震得力士和他們自己的虎口迸裂。
“起啊!”
又一副梯子是先被力士們發力舉動了起來,一起爆發斜推開去。
混亂之中,城牆與土坡之間寬窄不一的最後三五十步仿佛深淵,已經不知吞噬了多少虜騎。
“呲呲呲……”
伴隨著熱水、熱油被傾倒下去,慘呼聲中又不知多少人魂歸長生天。
自城東的南側往北再到城北,總共七處攻城土坡上的情景都差不多。
“差不多是時候了。”俺答望了望遠處,又抬頭看了看夜色,聲音冷漠,“推過去吧!休息了這久,該你們輪上去了。”
“是!”
原本土默特部的大將,如今自然統率著俺答麾下最精銳的力量。
而俺答所說的推過去的東西,是真正的好家夥。
大軍先至,圍困集寧,外圍的偵查力量就不是那容易將消息傳遞到城中了。
俺答麾下的工匠確實不算多,然而畢竟也積累了這多年。西征的過程中,豈會一無所獲?
現在,經過數天時間在這邊重新組裝起來的二十餘架雲梯,在夜色之中終於從俺答所在山包的後麵被推了出來。
它們沒有被推上土坡,而是沿著土坡與土坡之間的那些通道,仿佛要準備開始立體式的攻城。
此前那些粗製濫造的尋常梯子,盡數是餌、盡數是欺騙。
戰鬥已經進入到了這種狀態,再調整防守策略的話,就要亂一陣了吧?
“銃也好,炮也好,用久了,用得太頻了,定會出問題!”俺答鼓舞士氣起來,“現在,已經回到長生天懷抱的勇士們幾乎要填滿那幾條路了!他們的命,用漢狗的命來賠!他們的大炮轟得散這些路嗎?不論轟散哪、轟塌哪,我們萬眾一心,都能填好!”
人多勢眾的好處,當然要充分發揮。
那些響徹天際的神威炮確實厲害,可是純粹堆積起來的土坡,也不能輕易被抹掉。
遲滯一下腳步算得什?些許土坡,難道用腿便爬不上去?
夜色之中,韃子仍如蟻潮一般向集寧城撲去。
而這個時候,從夜晚中望遠鏡並不算太清楚的視野,守將也終於發現一些不尋常的物事。
“總參!有真的雲梯!”
毛伯溫怡然不懼:“豈會沒有防著這一點?把霹靂巨雷備好。先不管,等雲梯悉數附牆,梯下韃子雲集,再一起炸掉!”
集寧是在行險,但這是戰略上的需要。
作為戰略上把北虜牽製在這的一個戰術點,集寧城必須要遊走於將被破而未破的邊緣。
或者說,為了戰略上的成功考慮,集寧城可以被破。
那在此之前,自然要消耗掉北虜盡可能多的有生力量。
大家各有各的手段,也各有各的準備。
大明這邊準備的,則是更加不一樣的、充沛的火力。
當此之時,大明仍舊靠的是城頭上的火炮、銃槍、弓矢,還有其他尋常守城手段。
畢竟在毛伯溫看來,眼下算不得總攻,隻是總攻之前的拉鋸階段。
土坡和梯子窄小,無法讓更多的兵卒展開。
但一旦最後一段距離被屍身和民夫冒死背來的土再填滿、填得易於踏足而上,那時候才會是真正的總攻。
韃子這是用奴隸甚至他們同族的屍身現場造墳,讓集寧城牆不再成為一道防線。
打得確實狠,真的有破釜沉舟的氣勢。
可是,俺答對如今的大明不算太了解,毛伯溫現在並沒有因此覺得守不下去。
在集寧城東、北的幾處房子,每個房子都有五個人。
現在其中一個人拽著手的一根線,擔憂不已地看著時不時望向門口的人:“頭,你說,韃子的動靜這大,要是等會拉了繩子沒動靜……”
“這些別管!自從傳過來禦駕要到宣府,咱們便做了幾個月準備。砂井敵訊到了,這才埋下去。埋的時候試了,繩子能傳過去,怕什?”
“但是韃子在挖土堆山,說不定會挖壞……”
“又不止我們這一隊!就算真啞了幾個,也沒事,埋下去的多了!再說,若真挖壞了,早能聽到……”
話音剛落,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房間都抖落不少塵土。
幾人麵麵相覷。
“……這動靜,是的吧?”
“……錯不了。”
“別管了!軍令未到,繼續等著便是!”
城門方向,剛剛在城外許處有了一聲巨響。
現在,那一帶周圍逃得一命的民夫和兵卒個個麵露驚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那邊一個巨大的坑。
“還有更大的炮?”
斷肢遍地,慘嚎不斷,有人看著那煉獄般的景象,回頭又望了望城牆的方向,這才喃喃自語。
炮響聲一直有,他們不曾聽到特別大的一聲,但這突然炸出了特別大的一個坑。
這的異動暫時隻讓附近的韃子心寒,大家卻看不出其中分別。
反倒是這邊仍在旁邊擔土的民夫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了。
現在漢人的火炮,不是主要都對準著他們堆起來的通往城牆的土坡嗎?怎會對著這邊主要是民夫、沒有太多兵卒的平地?而且是這遠的地方,不斷第一時間的威脅。
進攻的韃子此刻正處於士氣巔峰,因為號角聲中,巨大的雲梯終於出現在了敵我雙方前線都肉眼可見的地方。
蒙上了眼的牛在前方拉,被皮革加固防禦著的車棚,是低著頭奮力向前推的壯漢。
一輛輛雲梯,緩慢卻堅定地靠向城牆。
而他們前後,則是騎射精湛的精銳先行掩護。在雲梯的左右,還有神射手隨時準備射殺城牆上想要破壞雲梯的人。
城牆上,借助望遠鏡,至少能夠提前判斷雲梯將大概架在哪一些位置。
更緊張的時刻即將到來,接下來就是那些土坡和這些雲梯,兩個高度、一共近三十路的進攻鋒線了。
“先頂住!”毛伯溫冷酷地說道,“都傳下去!城中有什好東西,已經準備了哪些,大家夥都知道!還沒有開始用,就是要一舉喪敵膽!這一戰,人人軍功都能大得沒邊!”
他要等北虜聚集得更多,以為勝利在望。
這樣的好機會,隻有一次。
哪怕讓城牆上真被突破幾處、暫時陷入血戰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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