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紅妝，別了青梅竹馬，半曲羌笛，平了大漠風沙。一頂鳳冠，換了佳人顏色，半盞瓊漿，絕了今生苦樂。隻歎來日城下，那個少年，破了長安，亂了天下，再尋不到熟悉的她。”

    這天下是一日不如一如太平.我說這話是有根據的.我家在江南，而西北大漠的連角早就吹到了金陵.這兩年並非是突然有戰事，但又恰逢大旱，連年不收，餓死不少，官府又不開糧倉，逼得不少人上了山，當了強盜.二狗就是，二狗在去年對我說，我忍不下去了，我自殺吧，老祖宗的規矩不能破，皇上的江山不能碎.然後今年就上了山，去當了悍匪.

    之後就是我們家，我們家還好，幾畝薄地收的穀子還夠吃幾天，我看到對門的楊家在殺狗一樣的東西.看到之後才發現是個人，是吳家的三歲小兒子永貴.再去吳家偷偷一看，那頭朝上腳朝下掛起來的東西赫然是楊家的四歲女兒小彩.慘叫聲不絕.

    娘四處找我，一把把我拉回房.我說娘，你是不是要吃我.娘對我說，有些事情你不能說出去，也不能說你看到了，雖然人盡皆知，你還是要裝作看不見.那還吃我嗎，娘?娘抱抱我，說，不吃，我們家有的吃.我走開，想要再去看看那些殺人的場麵——因為實在是好奇.結果天已經黑了.

    第二天，我決定去找如夢.

    如夢應該是鄰村的大戶人家的養女，每天能偷偷跑到水邊上來劃船.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是乘小舟來的.她說她喝了點酒，差點忘了來時的路.我說她秀色可餐.她轉身一笑，說，自己是鄰村達官貴人家的養女，隨姓李.我因為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並沒有告訴母親我和一個所謂大家的養女在交往，這是有悖綱常的，我們這些以種田為業的人是不配和大富大貴的人交往的.我們家幾代沒出一個讀書人，憋屈的死.

    但如夢還是很高興和我說話，她常穿一身青色素衣，在那個沒有饑荒的年代，她一襲青衣來和我說話，談一些上古時期的命題.我沒有讀過多少書，聽那些古代的東西就像是聽我娘講說書一樣.有時還能和她爭辯起來，我總是覺得一尺之錘是可以分盡的，而她卻說不能.她說，那錘，就仿佛人的欲望，分的越小，長得越快.我若有所思.

    我每天都會在大澤邊的小沙州上找到她，每次我都會學著唱:青青子衿兮啊，悠悠我心.她就穿著青色的衣服現身，和我微笑.她從來不抹粉黛，從來沒有黃金白銀之類閃閃發光的首飾，隻有一塊玉佩.

    我已經一年沒有去找她了，因為家實在是餓的揭不開鍋，我找過她一回，但那一次，我唱了一整天的歌，她都沒有出現.我想她應該是在補貼家用吧，不然我實在是想不出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能幹什來幫助家了，我想一個大戶人家不都得有幾十號人罩著嗎.我想不通，就回去了，還挨了一頓毒打因為那天插秧，而我在大澤邊上唱了一天的歌.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去大澤邊.也許我再也不能找到她了.

    這一次我還是鼓足了幹勁去找她.我跑到霧靄濃濃的大澤邊上，蘆葦隨著風左右晃蕩，森林一般掛著慘淡的風.我像往常找她時那樣，卷起褲腿把草鞋拿在手上，向水走到三尺深的地方，再往西北走一點，會有一個小汀.我爬上去，她來的話，會在一個時辰劃著船，穿著青衣過來.她大概也是瞞著家人的，因此我們見麵通常在無人的清早醜時.

    等了不下半個時辰，看見有人靠近，是如夢.這次她的衣服不是青色的，而是血紅的.她的發髻也消失不見，長發披肩，像散了一地的紗線，眼睛從發簾後透出看我.我說，如夢，你來了.她笑笑，說，江橋，你來了.我說，荒年，大家都挺不住了，我也挺不住了，來看看你.你家，應該沒什大問題吧?她說，如今天下人都空著肚子.我說，是啊.她說，你餓嗎.我說，我吃不飽，我隻能吃小米，吃草.她說，你要是餓死了，怎辦.我看著自己瘦的像蘆柴棒的手臂，說，沒有辦法，官老爺不開糧倉，一定是有的他的道理.我不能去偷糧吧，那是有壞規矩的東西，二狗子已經壞了規矩了，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我說，看來我的路已經走盡了，如果熬不過這個荒年就隻有等死了.

    她說，那你死了，我怎辦.我問她什.她說，你死了，我一個人也不活了.我在這就是個冗人，家也沒有什財務了，大多家當都給了官府換糧食，我這個家是到了頭了.家父做生意風光了一輩子，沒想到遇到災年，還是得跟官送錢.家都送空了，丫鬟都遣走了，我的金簪也買了，剩下這幾束薄綾，你看我還像當年的樣子嗎?我沉默.

    之後無語.我們就這樣站著，整個世界仿佛成了蘆葦蕩.蘆葦蕩就我們兩個人.江山如墨，一點猩紅暈開在宣紙上，如芍藥盛開般灼燒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