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埃蒙斯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教授？難得啊，您是有什事？”

    教授？略顯陌生的詞勾起了他的回憶。自從極力反對人類人工孕育係統推廣後，老埃蒙斯和政府諸派勢力徹底翻了臉，被當成學霸打倒，丟了頭銜，丟了工作，現在連唯一的親人，怕是也要丟了。

    老頭有些哽咽。“教授？教授？！”電話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

    連日陰沉，終於如菌絲一般下起了雨。漫天雨霧像鬼一樣咀嚼著古舊的樓宇，勾勒一個飽經滄桑的輪廓。許久，老埃蒙斯低聲道：“納茲小姐，我正在您家門外，有急事找您。”說完，便掛斷了電話，近日接連閉門羹的委屈一瞬間浸入了渾濁的眼眶，他隻是直直地站著，一時茫然無措。人活八十古來稀，原以為他會像老狗一樣隱入在煙塵，卻沒想到，命運的齒輪還是再一次把他卷進了洪流。

    同樣的雨夜，城市另一端，結束了忙碌的威爾遜將軍終於鬆下緊繃的神經。他讓助理開了瓶上世紀的紅酒，蜷縮在貴妃椅上，惺忪地審視著這座重建的首府城市。窗外，柔風甘雨，霧靄一般籠罩，是初春的新巴塞羅那該有的冷冽，窗上爬滿了蜿蜒詭異的線，與酒杯上掛起的美人淚各自成趣。雖是偶有春雷，一想到終於就快卸下重任，他便覺得葉甫格尼·基辛演奏的降A大調即興曲，靈動得宛如閃電化作了月光緩緩流淌。這四個任期的醃臢事，真是令人厭煩透了，威爾遜將軍如是想著。

    都以為他身居高位，一手遮天，卻哪有人知道背負著十幾億人的福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新助理幸子小姐的敲門聲：“將軍，伊甸園新人類孵化中心上來急件，需您的簽批。”說罷，她利索地將一疊文件攤在桌上。

    “哦？”威爾遜將軍不覺正了正身子，拿起老花鏡，認真翻閱起來。

    《關於銷毀第二十批次胚胎的請示》

    威爾遜不覺皺眉，再看簽批頁，伊甸園中心、科技委、生育委、倫理審查會一係列主管滿紙歪歪斜斜的，看樣子是等他蓋棺定論了。然而威爾遜看得很仔細，馬上就是最後一個任期的中期選舉了，實在不得不謹慎些。

    終於，他停了下來，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曆經三次全球性烈性傳染病後，全球秩序重塑，五大區域替代了聯合國分散的架構。為了快速補充人口，也為了解放女性生產力，各大區域紛紛上馬了人造子宮、基因篩選等構成的人類人工孕育係統，轟轟烈烈開展新人類孵化計劃。伊甸園中心作為地中海區域最早的孵化基地，可以是管理區科技豐碑上璀璨的明珠，不僅解決了區域人口危機，也為威爾遜贏得了中產階級和少數群體一大批選票。因此中心被威爾遜提到了極高的級別，小到預算決算，大到重要決策，都得有他的“聖旨”才能貫徹實施。

    “將軍，哪不對？”幸子小姐不解。

    威爾遜轉過頭，疑惑道：“為什沒有幕僚長的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