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外，區域科技委委員長道爾頓一早就等在會議室。接到通知後，他便隱隱不安，這小的事，怎還動用如此高級別的陣仗？他假裝接著電話，和宣傳委、新聞中心、法務部甚至應急管理部以及國防委員會的一把手點頭示意，整顆心都塞進了嗓子眼。由於全球核心科技組織的存在，他這個委員長更多成了虛職，管不了錢，管不了立項，甚至因為他令人不恥的上位路線，人事有時候他也管不了。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俏麗的身影，那是伊甸園中心的主任顧薇薇。這女人可真是個厲害人，認識十幾年了，連歲月匆匆都對她格外照顧，一顰一笑間，整個會場的男人，都對她漸漸成了包圍之勢。道爾頓左擋右突，萬幸把她拉到一邊，趕緊交待一番。

    顧薇薇心冷笑，這尊草包菩薩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聰明？畢竟是頂頭上司，她還是顧盼生輝地笑道：“委員長，盡管把心放進肚。中心是他一手建設的，項目是他一個個簽的，你我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亂子，就這關鍵時候，他能不死保我們？”

    道爾頓心想也是，便覺氣定神閑的長籲一口氣，看著窗外黑壓壓的雲層，竟然神清氣爽地哼起歌來。

    時針指向九點，威爾遜一行人步入會議室，剛還是一鍋粥的會場，頓時撤了火。威爾遜一臉輕鬆的和眾人點頭示意，又和萊溫斯特簡單握了握手，環視了一周，會議算是正式開始了。

    按照議程，中心主任顧薇薇得第一個發言匯報。隻見這個奇女子，優雅地伸出纖細雪白的食指，在控製鈕上輕輕一撥，輕柔好聽的呼吸聲瞬間就透過音響，像雪水一般流淌進了男人們的山穀。她也沒有半點尷尬，笑眼彎彎地翻開稿子，婷婷然匯報起來：

    “尊敬的地中海區域最高管理者威爾遜將軍，各位部長、委員，上午好。很榮幸代表伊甸園新人類孕育中心向尊敬的各位匯報中心近期的工作重點。長期以來，伊甸園新人類孕育中心在各位領導深切關心下，致力於成為誕生撫育下一代新人類的搖籃。恰如其名，中心如同泉眼一般，解決了人類在疫情後陡然下降的新生兒出生率，更是極大力度解放了女性生產力，為多個少數群體賦予了生育的權力，是社會科技人文的極大進步，也是我們管理區領導英明決策，以及高度重視的結果。”

    眾人心醉神迷地聽著這位美女主任的報告，似乎身邊環繞了空穀幽蘭，芬芳沁人心脾。然而，小河淌水的音色遇到石頭戛然而止。法務部部長希金斯這個法國裔小老頭咳嗽幾聲，打斷了視聽盛宴：“顧主任，你應該知道，今天我們討論的是貴中心終止第二十批次胚胎孕育的問題，希望您能盡快切入重點，不要搞這些樹碑立傳的虛詞。”

    威爾遜不禁心一樂，小老頭的辣手摧花，也令他心曠神怡。

    “部長，中國有句古話，磨刀不誤砍柴工，我這不馬上就要匯報嘛，您不要著急。”如水一般的溫柔刀，淩厲地打了個反擊：“孕育工作，必然不是一帆風順的，就如現代科技再發達，也不可避免新生兒的死亡率，我們通過基因篩選、改進移植、增強抑製編輯等等手段，極大的提高了新生兒的出生率和存活率。舉個簡單例子，最近，我們通過回溯以往孕育數據，歸結極少量胚胎發育停滯，返祖的原因，找到了問題定位於8號染色體上的C-myc基因異常表達這個症結。

    養育下一代是事關區域長治久安的頭等大事，新人類是區域的未來，是區域的前途和人類複興的力量，伊甸園中心堅持圍繞中心、服務大局、積極研究、主動作為，本著謹慎科學態度，特申請集中銷毀本批次胚胎，確保新生兒的出生質量。同時，也在此肯定各部委予以協助，多做正麵引導，共同做好安撫工作。下一步我們中心，將繼續加強孕育工作改進，增加突變點篩查，確保中心孕育工作穩妥開展，為完成今年新生人口正增長任務貢獻力量。”顧薇薇說完，捏著蘭花指端起茶杯，欠身品了一小口，會場上充滿了輕鬆的空氣。

    同船的道爾頓不無得意的看向希金斯，略帶譏諷幫腔道：“顧主任，不僅人長得漂亮，事情做得更漂亮。任何事物發展都是螺旋遞進的過程，都有一個臻善的曲折。中心能夠快速的發現問題，並短時間內提出解決方案，讓我們科技委更有信心，我們一定能為推動區域生殖科技發展再上新台階作出新的貢獻。”說完，他衝著威爾遜趴兒狗似的連連點頭，引得熟知他底細的人腹誹一片。

    威爾遜仍然隻是微笑地看著眾人，像是一尊菩薩並不作聲。會場瞬間入定一般，陷入異樣的安靜。上峰突如其來的態度，多少還是給簽字的老政客聞到了異樣的氣息。管理區1900多個孕育中心，怎威爾遜會特意拿捏這個小事？肯定不是伊甸園特殊的政治地位，是擔心影響中期選舉？亦或是要動誰了？

    窗外烏雲翻滾，遠遠有了電閃雷鳴。清爽的風停了，樹葉搖曳著也停了，內外都快被低氣壓擠爆了。

    “看懂了？”納茲小姐伏在幸子小姐身邊耳語：

    幸子小姐一臉詫異，茫然點頭又搖搖頭。

    納茲小姐嘴角微鉤，如一彎血月：“事關生死的事，在他們眼卻如草芥，也不知道是久居高位，一點同理心都沒了，還是揣著糊塗裝明白，等著渾水摸魚。”

    “哦？”幸子小姐如醍醐灌頂。是啊，連管理區直屬的孕育中心都出了問題，其他孕育中心，豈不是早就爛透了？可他們怎能沒有感覺？

    果然，希金斯立馬跳出來反駁：“銷毀？你們知道孕八周的胚胎意味著什？他已經處於胚胎轉變為胎兒的時期，有了所有的神經肌肉器官，有了大腦、眼睛、嘴巴、內耳以及消化係統，甚至能看到他的小手和腳丫。在任何現行法律的角度，他們都擁有了準公民的特性，批量終止這些胚胎的發育，那與劊子手、殺人犯有何區別？這做，跟希特勒有什區別？”

    宗教主管凱塞林立即附和：“生命是上帝的恩賜，除了死神誰都不能剝奪。各派已經在畸形和重大先天疾病新生兒的墮胎問題上做了極大妥協，雖然這些生命不在人體內孕育，你們說他是畸形，要終止妊娠，難道他們不會是上帝塑造的另一種形態？你們必須一定給出合理的解釋。”

    有了凱塞林的加入，對顧薇薇他倆積怨的人，瞬間集合在法律和道德的頂端，啪啪兩拳疾如閃電，打得他倆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然而威爾遜似乎嫌火燒得還不夠大，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這些請示沒經過你們會簽？”好家夥！他的話一時間像是給私炮房點了一枚火石，兩方人馬甩開膀子拉開陣仗，甩鍋的甩鍋，闖禍的躲禍，一時風生水起，好不熱鬧。

    不一會，估計是體力有限，或者論點有限，時間像墜入了黑洞，諸位大官終於達成暫時休戰的共識。終於，新聞署署長娜塔莉咳嗽了兩聲，眾人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齊刷刷的看向了她。

    娜塔莉心中一涼，心想我不過就是感冒咳嗽，一個樸素的旁聽觀眾，你們這過分了啊！

    威爾遜停下筆，笑著看他：“娜塔莉署長，站在你們新聞署的角度，說說你的意見吧。”

    將軍點兵了，娜塔莉隻好硬著頭皮，大腦全速飛轉：“說實話，我比較擔心輿情的控製。眾所周知，這批次共有5000個胚胎，其中將近80%的胚胎屬於認領對象提供的精子和卵子，貿然全部銷毀，會不會導致認領對象的抗議。畢竟新生兒對於每個家庭都是一份新的期望。孕育中心雖然替代了她們孕育過程的辛苦，但女性在取卵過程中的痛苦，也並未降低，認領人對新生兒順理成章的希望，也因為係統過高的讚譽變得理所當然。”

    四麵楚歌的顧薇薇猶如抓到了救命的藤蔓，趕緊道：“所以，我們在申請中也提到，除了給與認領家庭必要的補貼外，下一批次孕育工作，也將優先孕育他們的受精卵。當然，在官方宣傳上，我們也需要新聞署支持，希望能共同解決這個問題。”

    得，簽字黨娜塔莉被一坑再坑，瞬間明白近期頻繁被道爾頓接觸的真正原因，感情自己早已不知不覺間被綁在同一艘戰船，頓時懊悔不已。

    “不行，絕對不可以！”競選委員會書記羅伊斯焦急地說：“現在處於中期選舉關鍵時候，誰都不能保證輿情會被怎樣引導。事件一旦發酵，我們的選情鐵定遭到巨大打擊，我堅決反對將此事公之於眾。”羅切特激烈的反應，又一次點燃了眾人的發言欲望。發過言的，沒發過言的，想表達的，被迫表達的，都被長老院智者附身，引經據典、舌燦蓮花，烏央烏央的。會議室活像被潑了髒水的油鍋一般。

    雖然吵得熱鬧，但威爾遜還在添火，裝模作樣地歎了歎氣，又搖了搖頭。眾人有些不解，不住止了爭吵。威爾遜撓了撓頭，笑笑說：“雨氣有點重，把窗關了吧。”他搓了搓手，繼續說：“真理越辯越明，大家討論得很熱烈，也很有成果。這樣，聽納茲小姐說，埃蒙斯教授也因為這個事要見我。大家正好休息一下，我們一起聽聽他怎說。”

    科委一派的臉瞬間像洋柿子上打了霜，一陣紅來一陣白。埃蒙斯？那個兩次烈性傳染病特效藥的發現者？區域生命科學第一人？他不是因為人工孕育係統，和威爾遜鬧僵了？不是已經被剝奪了所有的學術頭銜，被發配到普羅旺斯養老了？威爾遜可是他兒子的間接凶手，這老頭是想怎樣？

    顧薇薇看了眼納茲小姐，頓時頭昏目眩，幾乎要暈死在會議桌前。她太知道怎回事了，趕緊和希金斯交換了眼神。然而此刻的希金斯半點沒有領會，權當是顧薇薇請來的救兵，畢竟埃蒙斯失勢之後，關係還一直掛在中心。他趕緊擁護，緩解科委的被動局麵，討好地笑道：“埃蒙斯教授，那可是生命科學界的翹楚權威。我們都討論了些皮毛，還得專業人說專業話，必須要聽聽他的高見，也讓我們晚輩好好學習。”

    聽到這，顧薇薇想死的心都有了，連威爾遜瞥她的眼神竟也沒有覺察。

    隻見埃蒙斯在納茲小姐的引領下走了進來。一副閑庭信步的慷慨決絕，連窗外突起的閃電也給他鍍了一層光邊，寒冰般讓人不覺顫栗。一道驚雷伴著顫栗響起，彈珠般的雨稀疏砸在布滿灰塵的玻璃上，狂風之中，大雨終於傾盆落下。

    “尊敬的威爾遜將軍，各位領導，你們好！我是一個科學家，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能在三次烈性傳染病的浩劫中生存下來，已是我莫大的幸運，能聽到各位領導的高瞻遠矚也是我的榮幸。

    記得大學畢業，我們還是毛頭小夥，撥開擁擠的人群，爬上高高的城牆，扯下紅色的旗幟，告別了那段輝煌而又浪漫的青春。時代的洪流卷積著迷茫和希冀，踟躕與反思中，我們動蕩的書桌在節點安穩下來，那是一段特殊又可貴的和平時光。

    埃蒙斯動情地回憶，讓共同經曆的人們陷入了悲痛的漩渦。然而，顧薇薇知道，不管這老頭賣的什藥，她再不出手就晚了。於是，她不合時宜地站出來：“教授，您應該知道，將軍邀請您，並不是要聽那段眾所周知的曆史，我們也非常感謝您在人類危難時刻，找到了行之有效的辦法，但時代已經變了，現在的生活多美好呀。”

    “美好？”埃蒙斯鄙夷的斜了一眼這個虛偽的女人，這個屍位素餐的家夥，依仗著對自己的溜須拍馬，爬到如今地位，平日裝得菩薩麵龐，實際卻是一肚子男盜女娼、蛇蠍心腸。他咬牙切齒道：“顧主任向來是吃齋念佛的，聽到的都是祈求，看到的都是磕頭，怕是不知道出了寺門，還有人間疾苦吧。”

    “你！”顧薇薇腎上腺素簡直要撐爆肺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