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蚊蠅少, 百蟲多，春雷驚百蟲，皆是雷隱風動, 驚雷一響，就自巢穴一湧而出。

    早早的, 就有兩道蒲扇扇著涼風，迎著溯冬風聲, 發出一聲幽幽的歎：“眼看這春天來了，什魑魅魍魎又要出來了，真不知道究竟是各退一步，還是有一處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鬧劇。”

    “影響。”龍蝦店搖頭說, “你的消息還挺通，這邊人才剛踏進去，現在你就知道了，你又知道了。”

    火鍋店說：“來說點正經的吧，人孩子從小沒了爹，見人家局長大小都是當成父親來尊敬的，現在一看，所謂一心一意眼中的敬愛師長成了殺父仇人，這心態崩也不是，不崩也不是，要我我肯定就廢了。”

    龍蝦店：“別這想，這進去的雖說人家也有出力, 但這一步步的, 總比那些官商勾結的好吧。”

    “官商勾結？您想多了, 您這是看不起誰呢, 這不得加一個娛。”火鍋店老板說, “娛樂至上的社會，官商娛排得馬馬虎虎吧，官娛商，這樣排。”

    龍蝦店說：“您才是想多了，資本再往前擱擱，娛得放最後一個。”

    火鍋店：“我怎覺得是第一個呢。”

    龍蝦店：“這話可不興說呢。”

    “我錯了我錯了，自罰三杯自罰三杯。”火鍋店忙是自嘲了句，端起桌子上的可樂，一飲而盡。

    “得，八二年的可樂都被你喝成精了。”

    “哎蝦子，你看這，有一隻小黑貓在偷聽我們說話。”火鍋店的老板杵了一下旁邊，這令龍蝦店不由偏過了些頭。

    確實，在他們兩個人腳邊，就窩著這一小隻，也是一臉惆悵地凝視著遠方，他們過於認真的打量，令團吞在他們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一隻小黑貓。

    它原地走了一圈，抬起四爪瞧了瞧，小小的身體裝著大大的疑惑。

    似乎就是在和狸花爺爺對話，在對方揭曉靈族身世後，它才得以變回來的，雖然它至今也沒有搞懂喵什，那火鍋店的老板蹲下來摸了把貓：“嘿，小貓咪。”

    團吞叫道：“喵喵喵喵。”（江洛成功了嗎？）

    火鍋店：“臥槽夥計你過來，這貓叫得真好聽。”

    龍蝦店的老板也忙是蹲了下來，兩人蹲在一起，簡直兩個星星眼紮堆了，同時亮晶晶看著貓，一個接著一個誇讚不及：“這油光水滑的毛發，太漂亮了。”

    “這哪來的小黑貓啊。”

    “好像是警局的。”

    團吞連叫了幾聲後，試圖和他們溝通，一來狸花爺爺答應它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二來它著急想知道江洛現在是個什情況，忙用尾巴指指警察局，兩個店主看懂了，交頭接耳了一番，決定先將它送到警局，途中不忘蒲扇扇扇那涼風。

    “畢竟都是一個利益集團的人，你憑什覺得他會拋下一切來幫他？”

    “將希望壓在高層的良心上，可是良心，卻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說的東西。”

    這些人的言語團吞都聽不大清，隻知道江洛將這些文件交給了宋局，它當時就沒法再待下去了，決定先去找江洛，他們將它一放下，它就順著高處的窗戶一路跑過去。

    “就停在這吧。”顧若成說。

    薄亦推輪椅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老人。

    “未來我會把這些東西交到你們手，這天下還是年輕人的天下。”

    顧若成招了下手，薄亦示意扶起老人，他的動作再溫和不過。

    顧若成拿到了他的拐杖，踩到了地麵，他們對麵那一幢大樓，生物兩字發出閃耀的光輝。

    顧若成：“很多年前，我碰到過一個僧人，當時我在拉薩遊曆，那僧人要去雪山，問我是否要同往，我拒絕了，十幾年前，我又碰見了他一回，這回他問了我同樣的話，我讓他再等等我。”

    “他說第一回你不肯跟我走，因為你大好前程，第二回他說我尋找的東西是無解，到了現在，我又見到他了，我以為他是來帶我走的，但是他不再問我了，隻是說你還在等什。”

    薄亦說：“您有想過這一天嗎？”

    顧若成：“怎叫沒想過呢。”

    老人臉上露出一個虛幻的笑，他的手在半空比劃了下，像看到很遙遠的東西：“我上次見你，你還隻有那大。”

    薄亦：“人都要長大的。”

    顧若成：“一眨眼，你就那大了。”

    薄亦低嗯了聲，手從老人的輪椅上放下來，顧若成看著他，這時候，又表現得仿佛已經諒解了一切。

    “夠了，就送我到這吧。”

    薄亦退開了一步，眼珠緩慢動了，他這時候比起人來，更像一種冷冰冰的東西，渾身泛著生冷的光，連同動作都漠然猶如機器。

    四周悄寂，薄亦抓著輪椅兩段的手很輕地顫抖，他眼睛是極度的平靜，但是行為上與本能反應卻是完全不同。

    身後遲遲沒有動靜，老人悶咳了一聲：“我們去那邊看看。”

    薄亦的手又一次放了下去，老人表現得冷淡尋常，仿佛也並不因此困惑，隻是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從來不會畏手畏腳，要什就去搶，要誰死亡就誰就死。”

    薄亦的動作猛的一頓，他說：“你知道我要做什？”

    “就差寫在臉上了。”顧若成說，“你覺得是我害死的你家人想要報複我吧。傻孩子，老薄如果不想死，沒人能逼他，他隻是一個殉道者。”

    薄亦重複：“殉道者。”

    “這條路上總要有人死的。”顧若成說，“身邊一個個老家夥都倒下了，最後隻留下了我，你以為我沒有懷疑過嗎？這一切究竟是對是錯，堅持下去究竟有什意義。”

    薄亦：“很多人恨你。”

    顧若成咳得嘶啞：“總要被人恨的。”

    薄亦：“你有什想說的嗎？”

    他問得有禮，顧若成卻說：“你不會動手的。”

    薄亦：“為什？”

    顧若成笑：“因為你是個好孩子，我都看出來了，雖然你努力地否認這點，但是你的眼睛，很像我曾經在一種小動物上見過的眼神，你們是一樣的。”

    薄亦的目光在一瞬間，又變得極為凶狠，仿佛被顧若成方才那一句說得動怒了，就要撲過來一般。

    顧若成平靜等著他，但他遲遲未至。

    顧若成說：“推吧。”

    薄亦又將老人連同輪椅推到了另一邊去，而不是推進河，雖然他一開始是這想的。

    白蟻的頭七還沒過，他們待在這一頭，能聽到遠處僧侶的送行時的悲吟，那悲傷的唉哭聲是對顧若成的宿敵，卻又好像預示著他的某些宿命。

    顧若成伸出了一隻手：“就這吧。”

    薄亦轉過頭來。

    在他們高處懸掛的經幡上，卷起的經幡如層層蕩漾起漣漪，微風一吹，又重新恢複了煙消雲散。

    誰也沒有料到，生物科技的鍾擺會忽然從天上砸下來。

    重錘從高處落下，劃過一道弧度，激起數道水花，老人的輪椅頓時摔了個四分五裂，掉進了水。

    兩人俱是一愣。

    隨即，出乎他們的意料的事情發生了，生物製藥的錘擺會撞向顧若成的輪椅，順帶將整個老人甩進了水。

    薄亦說：“顧爺爺。”

    那水的那個卻笑了：“你看，你遲遲不做卻想做的事情，上天都會來幫你。”

    水麵冒出一顆頭來，顧若成在水中起伏，因為強烈的窒息，臉孔憋得通紅，他卻還在笑。

    當時正值冰天雪地，薄亦深知水中是什溫度，而他原本也是抱著顧若成的死期來的，但當這一幕真的發生時，薄亦卻如同變了個人似的。

    他毫無征兆的，脫掉了上衣，猛然跳入水中，下水去撈老人。

    顧若成在水中猶如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被薄亦被到了岸上。

    薄亦從冰水鑽出來，渾身凍得發抖，眉毛上還結著冰淩，他背起了顧若成，咬牙說：“我帶你去醫院。”

    顧若成深吐出口氣，不知怎的，慢慢笑了：“是我的老朋友，來找我了啊。”

    團吞飛快地朝前麵跑去，四隻爪子都在半空中騰飛起來。

    它的爪子猛地停住了，停下來的地方，恰好是警局，江洛剛好從那扇門走出來，像是一場談話剛落下帷幕，他的臉上還帶著那種淡淡的神色。

    就是這一推開門，就和台階上一隻怒氣值還在噌噌往上漲的小貓咪四目相對。

    江洛：“呃，團吞？你怎會在。”

    江洛的聲音戛然而止，地上那隻小黑貓以無比快速的動作精準狠地從地上彈起，直擊他的肚子。

    江洛被這一下創得往後倒退，手也不由自主捂住了肚子。

    團吞凶狠道：“喵喵，喵喵喵喵？”

    江洛：雖然它聽上去好像在罵人，但憑心自問自己好像沒幹什缺德事。

    江洛一臉茫然：“你怎了啊。”

    團吞：“喵喵。”

    它才發現它給江洛文件就是個錯誤所在，先不提江洛轉手就將文件給了顧若成利益集團中的一鏈，而且按照江洛這種溫和性子，但凡真的能報複誰，謝嶼遲也不至於張揚肆意到今天。

    兩秒後，團吞選擇晦氣踩了他一腳，一甩尾巴揚長而去。

    江洛就見著眼前忽然跳出一隻小黑貓來，氣勢洶洶地抬起一隻小肉墊，啪一下按在自己的鞋子上，猶如懲罰一般，在自己鞋子上踩下一個灰撲撲的小爪印。

    江洛對著它的背影叫道：“團團，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家的事啊？”

    因為江洛思來想去，他確實沒有什事情可以擔心的，最近唯一在眼前反複出現的，也隻有他帶去見宋局的事情。

    團吞的爪步停住了。

    它歪過一顆貓頭來。

    江洛出乎意料的，反而露出了放鬆的神色，他低聲說：“不用再為了這些事情而擔心了，宋局已經答應我了。”

    “喵？”

    江洛：“他說這件事情，他會完全處理好的，叫我不用擔心。”

    團吞聽得一愣一愣，它楞楞看著江洛，非常不確定地複述了遍他的話：“喵喵？喵喵喵？”

    江洛的手摸著貓貓皮毛，眼睛凝視著地上，像是看得有點久了，眼神看到了什極其久遠的東西。

    “這件事情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清楚，知道有一次我誤讀了門衛室壓著的一份信，那封信的署名是W.A，我拆開信時，意識到這封信是寄給宋局的。”

    團吞：“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