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3日，起始於一場極為驚悚夢境，就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文卿再次夢見那個以土基為主的地方：

    山丘、枯立木、木乃伊、骷髏、和肢解的碎片……風一吹就粉化了，粉塵鎖住了喉嚨，纏住了手臂，湮沒了雙腳，她在扭曲、掙紮……卻始終無力回天，她在心拚命喊為什，為什……

    喊出一身冷汗。

    上午8:30，樊素貞、段宏猷、文卿、邵家輝、小周幾人如約來到多次提及的“文體局”。

    這是一個混雜在文化展覽中心內和公共圖書館之間的一個很低調的政府單位。四層老式的建築樓，磨損嚴重的樓梯扶手，發黃的名人宣言掛畫……絲毫沒有行政單位那種獨有的威嚴和霸氣，倒也有些親民。

    樊素貞一行人在三樓入門處站了二十多分鍾，才隨秘書小姑娘來到了文體會議室。

    空蕩蕩的會議室擺著一張長長的會議桌，兩邊不知道各有多少把椅子，一看這種架勢，所有人瞬間緊張了起來。

    文卿因為驚悚的夢境一直心神不寧，腳步遲緩，在人群後麵磨磨嘰嘰，待到小周坐到樊素者身旁時，她才晃晃悠悠來到小周身旁，人還沒坐下，浮躁的情緒已經促使她將手的名單甩在了辦公桌上。對，是甩，小周就在旁邊，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兩個財務有些抵觸。

    為了緩解現場氛圍，段宏猷背著雙手轉了一圈，在一處工作人員簡介處駐足了幾秒，笑嘻嘻道：“這些人的名字起得真有意思，都是疊字，什周聲聲、於利利、馬佳佳……文秘書，你怎不起個疊字，比如文卿卿？還別說，文卿卿也挺好聽的。”

    相處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文卿心有事的時候話很少，經常忽略別人的問題，不回答很正常。

    不知為何，樊素貞卻突然警覺了一下，來回看了段宏猷和文卿幾秒，不知到底在緊張什。

    這時，馬領導帶著三個人走進了會議室，分別介紹道：

    “這是京都市教育機構協會秘書長徐文傑，也是你們此次退費程序的主理人，全程活動聽他安排，你們就盡量不要直接跟家長發生正麵衝突。”

    “這兩位是退費程序的協調員，負責聯絡家長，控場現場秩序。

    樊素貞熱情道：“帥哥美女們你們好，這兩天就麻煩你們了。”

    段宏猷很識趣的主動上前握手打招呼，沒想到家輝也湊上前去挨個問候了一遍，還勤快的後撤椅子，端茶倒水，很是有眼力見。

    徐文傑率先開口，嚴肅道：“名單呢？”

    文卿恭恭敬敬雙手遞上，結果他看都沒看，就質問道：“是按順序大小排的嗎？”語氣很是強硬，好像在耍官架子。

    文卿不卑不亢，回答道：“不知您所謂的順序是按金額還是課時，反正各準備了一份，您先過目一下。”

    這下堵的徐文傑無話可說，也沒打聲招呼，拿著兩份名單便匆匆離開了會議室，其他兩名小助理也是一頭霧水，跟著小跑出去。

    反正沒有行差踏錯，所有人隻是有些不明就，就隨它吧，繼續坐下來慢慢等。

    樊素貞欣賞的看著家輝，道：“家輝現在是鍛煉出來了，遇事做得定拿的穩，還很有分寸，最近交代的事情都辦的很漂亮，將來是個好苗子，比家強強。”

    段宏猷也附和道：“家強一到這種人多的大場麵，就畏畏縮縮躲在人群後麵不出來，還真不如家輝。我記得之前酒店有次消防檢查，都給安頓好了幹這個、幹那個，什話該說，什話不該說，結果檢查員來後還是一問三不知，還躲在保潔房，連麵都不敢露出來，到最後檢查員直接給酒店評了個不合格，氣得人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我親自去了一趟市民大廳，好說歹說才把那個不合格證撤回去，從那以後就再也不敢讓家強單獨應對這種大場合。”

    樊素貞道：“就是了，這要是換了家輝，就算答不出來，也不至於躲在人群後麵不敢講話。”

    段宏猷道：“家輝這點上很不錯。”說罷，還試探性的看了一眼文卿，不知想表達什意思。

    樊素貞也順著段宏猷的目光看了過去，動作太過明顯，想忽視都難。

    文卿視若無睹，裝作什都聽不懂，沒有任何反應。

    ……

    一小時後，徐文傑帶進來四位家長，說是已經聯係了名單上剩餘學費排名前十位的家長，目前已經到了四位，現在坐在會議室公開辦理退費。

    原來剛才是出去研究名單，然後挨個打電話去了。

    怎說呢？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太突然了。一下子和家長麵對麵交談，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徐文傑倒是很下茬，開口主持道：

    “各位家長你們好，我是京都市教育機構協會秘書長，也是本次派克教育有限公司退費程序主理人，我叫徐文傑，大家可以叫我徐秘書長。”

    這時，馬領導從門外進來，微笑著向樊素貞和幾位家長點頭。

    徐文傑不得不被迫停下開場白，諂媚介紹道：“這是文體局XX馬領導，歡迎馬領導前來退費現場指導工作。”

    馬領導客氣地點點頭，依舊保持微笑道：“你們繼續，我隨便看看。”

    徐文傑殷切點頭道：“行，那我就繼續？”

    “我從事教育行業十六年，期間也開辦過大型培訓機構，資金規模可達數千萬，所以我認為自己有對教育行業豐富的經驗和深刻的認知。受文體局馬領導重托來協調處理此次群體退費事件，我也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勝任主理人這份工作，定不負各位家長的理解與信任。”

    慷慨激昂的開場白後，家長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樊素貞幾人也配合著鼓了兩下。

    徐文傑接著道：“退費程序正式開始？”然後又對樊素貞道：“樊校長，那就挨個開始核對剩餘學費吧。”

    樊素貞道：“這個我又不懂，核對的事情就交給公司財務吧。”說罷，給文卿使了個眼色。

    文卿挨個掃視了一眼，打開筆記本，對著第一位家長詢問道：“學員姓名？”

    對方道：“張玉明。”

    文卿看了一眼退費名單，接著道：“張玉明，總學費12000元，已用課時零，剩餘學費12000元。”

    可能受官方的開場影響，文卿的聲音少了幾分灑脫，多了幾分書生稚氣。以至於對方家長當麵哼出聲來，似是嘲笑。

    徐文傑主持道：“一節沒上，那就是原路退回？”說罷，試探性的看了一眼樊素貞，接著道：“樊校長，按照財務給出的剩餘學費，你的意見呢？”

    第一次處理退費，久經商場的樊素貞不怯場但沒有主意，順著徐文傑的話茬接道：“再少點吧。”

    對麵家長又是哼哧一聲，道：“上個月剛把錢交到派克，你們就停業不開了，我都沒上課，你讓我少什？”

    都是坐在一個辦公室，公開嘲笑和回懟，惹得其他家長也開始左顧右盼，眉來眼去，微表情停不下來。

    為何信誓旦旦的派克幾人，突然變得如此勢弱，真像是做了錯事任人宰割的羔羊，連據理力爭的底氣都沒有，現場氣氛尷尬到極點，也是不可思議。

    徐文傑控場道：“家長你可能不太清楚現在的教育大環境，我來給你們簡單的做個普及。他們這些教育機構賺的是給你們上課的辛苦錢，也就是錢收進來，可能直接就抵了當月的支出，但是課並沒有上完，隨著日積月累，欠下的債務也就日漸增多，一旦資金周轉不靈，就會出現像今天這種停業整頓的局麵。隨著雙減政策實施，教育行業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不僅隨時要麵對繁瑣文件考核，還要動不動停課調整，應付教育部門的各項要求，確實拖垮了一批又一批良心企業，這也是行業的悲哀。我作為教育行業協會的秘書長，站在全行業的高度替所有教育機構說句公道話，希望家長多一分包容，少一分謾罵，給年輕人、年輕企業一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能少一點是一點，能盡一份綿薄之力是一份力，我們不怕困難，就怕別人不給我們從困難中站起來的支持和希望……”

    沫子真稠，差點把家長整蒙圈了，都開始遮遮隱隱，不想正麵回應他，許久才弱弱道：“我們支持他，誰來支持我們，再說他一個開路虎的，哪用得著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來支持？”

    路虎？徐文傑也驚訝得看了一眼樊素貞，接著緩和道：“人都有個落難的時候，就比如現在的樊校長，手也就二三十萬的現金，再多一分都拿不出來，可她有一千多名學員要求退費，全給了你就給不了她們，你讓樊校長怎辦，她能怎辦，總要顧全大局，挨個都多多少少退一點吧。”

    家長無奈道：“那我也太虧了，憑什沒上課還要倒貼錢？”

    徐文傑道：“這就是交易的風險，從你把錢交到別人的手上開始，你的資金就是有風險的，這和股票沒什區別。”

    家長激動道：“股票……”又無力反駁，無奈道：“那徐秘書長，你說我應該退多少？”

    徐文傑轉了一下腦筋，快速反應道：“一萬一，一花一草都是愛，我監督樊校長現場給你打過去。”

    家長猶豫了幾秒，咬牙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個事。就一萬一吧，現在就打，打完我還要趕緊回單位上班。”說著，已經掏出二維碼，等著樊素貞親自上前轉戰。

    樊素貞有些遲疑卻又不敢開口，在徐文傑的瘋狂暗示下，才猶猶豫豫走上前去，掏出手機掃了碼，當場轉出去一萬一。

    事後家長掉頭就走，連《調解協議》上的名字都不願意簽，還是出門後被馬領導拉著手，交流了半天，才回過頭來簽字走人。

    首位家長正式調解成功。

    第二位家長涉及到廖廷花私自收取的四萬現金，協商還沒開始，就被馬領導單獨叫到了隔壁辦公室，一起叫過去的，還有樊素貞。

    文卿繼續跟家長核對課時道：“馬豪生，實收學費12000元，已用課時3節，125元/節，剩餘學費11625元……”

    徐文傑莫名生氣，斥道：“法人不在，你們能做主在調節協議書上簽字嗎？你們簽的字有法律效果嗎？”

    段宏猷慌忙解釋道：“我是公司實際負責人，法人是我的母親，我可以代表她做主簽字。”

    此話一出，徐文傑更加發毛道：“你做主？好，那你們繼續核對吧，我不管了，愛賠多少賠多少。”

    段宏猷幾人當場楞住，不知秘書長是何意思，也不知退費該如何繼續，隻能麵麵相覷，幹坐在會議室。

    徐文傑大張聲勢，怒氣而出。

    不消片刻，就聽到隔壁辦公室傳來對罵聲：

    “你是法盲嗎？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還要我現場給你普普法嗎？職務侵占量刑標準三年起步，你現在涉嫌侵占的金額已經達到了定罪標準，隻不過樊校長她們還沒來得及去走司法程序，我這是在幫你，你現在深處險境還不自知嗎？”

    “你們是一夥的，還想威逼利誘我去掏錢來填家長的坑，做夢！他段宏猷還欠我六萬塊錢的工資，要定罪也是定他段宏猷的罪，還想聯合起來蒙我？”

    “誰是一夥的，我怎威逼利誘你了？你把話說清楚，說你是法盲，你還不承認，勞動糾紛是民事行為，最多就是民事賠償，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這是刑事，刑事！啥都不懂還在這瞎嚷嚷，也不怕別人聽了笑掉大牙。”

    “廖女士，你也別生氣，什民事刑事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通過正當途徑來解決問題，工資是工資，學費是學費，咱先把學費拿出來還給家長，再慢慢討論你和樊校長之間的工資問題。”

    “馬領導，不懂就不要在這瞎攪合，什不重要，不重要你是想讓她去坐牢嗎？一個兩個都在這不分輕重，由著嘴的胡說八道，真是無藥可救，讓人頭疼。”

    ……

    聲音有點耳熟，除了徐文傑，馬領導，好像還有……

    會議室一片蒙圈，家長們互相喃語，段宏猷幾人眼神交流，全場氛圍尷尬。

    在段宏猷強烈的眼神暗示下，文卿緊隨其後，離開了會議室，路過財務辦公室時，才發現麵真的是……廖廷花。

    文卿驚訝道：“她怎來了，不會影響我們協商退費吧。”

    段宏猷一下警覺起來，湊近門口聽了幾句，卻被小助理當場製止，讓其離開走廊，到樓梯間等候。

    知道文卿擔心，段宏猷小聲補充道：“剛才大致聽了一下，麵好像是在幫我們追回四萬現金，她肯定不給，和徐秘書長吵起來了。”

    文卿疑慮道：“馬領導讓她來的？馬領導怎會有她的聯係方式，他們之前認識？”

    段宏猷再次警覺起來，道：“應該不會吧，要不我叫出來問問？”

    文卿道：“也好，再把我們和廖的利害關係講一下，給他施個壓。”

    段宏猷認可的點點頭，轉身湊到小助理身邊嘀咕了幾句，便帶著文卿來到了樓梯口。

    馬領導很快就出來了。

    段宏猷熱情湊上去，小聲道：“馬領導，是這樣的，您也知道我們和廖的關係，和她在公司的一些經濟問題，除了商場鬧事，她又搞出了什娛記鬧事，我們實在擔心她的到來會不會幹擾家長的情緒和判斷，若再次出現之前的鬧劇怎辦？”

    馬領導解釋道：“我叫她來的目的是為了幫你們追回四萬現金，減少退費的資金壓力，而且這女人挺好說話的，我看目前已經有了配合工作的意思……”表情輕浮，似有邀功顯擺之意，又有兩麵搖擺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