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抱歉打擾了，不過你最好現在就起床，落日節7點就開幕了。”“哦~現在幾點了~你在我房間嘛？”女孩強撐著起床，睜眼隻看見一隻群生蜂盤旋在她的床頭，“你在哪兒~”“廚房，早餐已經做好了。”

    女孩陷在秋乏，輕薄軟和的棉球床掀起來格外的沉重。稍等。落日節！女孩瞬間從秋天的懷抱掙出來，三下五除二跑下了樓。

    窗戶被秋葉輕輕拍打，屋子彌漫著剛出爐的糖餅香和一股蜂蜜味。女孩跑到樓下，剛好看見少年把咖啡和茶擺在桌子上。早餐是紅糖餅，甜點是蜜餞水果盤。“我試著泡了一下茶，人麵花茶。”女孩看著桌子上擺著的青綠色冒泡液體打了個寒顫。“這茶確定沒毒嗎？”“應該沒有，我舔了一勺底。”“行吧。”“嚐嚐蜜——哦咳咳咳！”“怎了！有毒嗎！”“沒有，開個玩笑，不過苦是真的苦。”“咖啡不也苦啊。”“我有加糖的好嗎。”少年邊說邊往自己的咖啡夾了兩塊方糖。

    “已經快到七點了，來得及嗎？”“我們騎托比過去，速度很快。”“但我還得換衣服。”“把這個喝了。”妖怪先生丟給蓬一瓶橘黃色的飲料。“哦好。”已經喝過人麵花茶的女孩也沒什顧慮，喝下去後女孩一個轉身便穿上了一條黃色的貼身連衣裙，腰邊依然用古式針腳縫著一朵向日葵。“你在門口等我吧。”少年邊說邊把鞋子拿到後門。

    秋高氣爽，紅葉在風的邀請下跳起好看的舞蹈，這天氣待在家絕對是對天氣的一種侮辱，但就是太陽還沒有真正進入海洋。“今天應該叫日出節。”女孩站在門口看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妖界的太陽和月亮隻是一種妖對天空中主要發光體的簡單命名，曆史上曾有妖對發光體的運行及發光體在天之海和海之天中的運行對其中生物的影響，然而結果卻是出人意料，並不存在一個發光實體在海天中環遊，因為在海中時隻能看到“太陽”從外麵進入海，然後便會在海洋居民的眼睛中消失，而整片海洋會同步發生亮暗變化，直到太陽離開海洋時海洋才會出現光差。妖界科學家認為這是世界存在的不可理解的道理，他們也因自己是妖而在悠久的歲月釋然了。“如果人類發現了整個世界的全部奧秘，人類會不會創造另一個世界呢？以相似的邏輯，用相似的原理創造一個可被觀測的世界，在另一個世界中探索世界的另一個前進方向甚至曆史的另一種走向，於是人類成為了他們過去信仰的神，但他們也不會希望他們創造的世界中的高等造物對他們存在信仰，那會使實驗進度被拖慢的。而如今，我們是妖，是我們身為人時從未想過的形態，說明我們離世界很遠，我們作為妖，自然幫不到人類什忙，所以不必再去猜想太陽與月亮的問題了，世界上擁有無數的人不可觸及的問題，他們不會在這個百年被發現，甚至不會在千年以內被發現，或許幾億年後人類會觸碰世界的本質，但幾億年，這一任務又為何會放在人類的手上？看看今天的《人類世界快報》吧，他們又要打起來了……”百年前的妖怪科學家斯地利在與友人李國成、洪特和卡莎打麻將時如此說道。）

    （妖界上海下天，上麵的海叫海之天，縮寫海天，下麵的天叫天之海，縮寫同理）

    少年從後院把一身麻花辮的托比牽到門口。托比看起來很鬱悶，一直在甩他頭頂的辮子。“昨天下午有幾隻小妖跑到花園給托比紮辮子，我昨天試著解了一下，但完全沒用。”“我來吧，我同學的頭發已經被我綁了無數次了，現在都快禿了。”“那你同學得謝謝你，不過托比禿不了，埃蟲的毛發總是很多。等回來再說吧，落日節的開幕式最好不要錯過。”

    少年話音剛落，一個翻身踏著石頭翻上了托比的背。“抓住我的手。”少年伸出手，女孩也抓住了他的手，踏著石頭騎上了托比。

    托比把它的四條短腿收縮起來，用有力的腹部貼著地麵快速前行，紅橙的落葉撓著它的肚子，讓它跑得搖搖晃晃的。山上有許多騎著埃蟲下山的人，還有乘著翅膀的，駕著馬車的，用紫球閃過來的，大批大批的人都聚集在了市中心的廣場上。

    “請將埃蟲寄存於此。”獨眼雙子的父親獨眼伯老拿著一個木盒子用沙啞的聲音對少年說，他中間粗兩頭細，像一個高大的不倒翁。伯老打開木盒子，一隻巨大的透明手從麵竄出，托比就像一個舌頭上的軟糖一樣被吸了進去。“它不跟我們一起逛不會無聊嗎？”“那盒子是月之地，那大手來自無衣，月的放牧人。埃蟲的根在那，定期要回去一次。那埃蟲很多的，上次我帶它來的時候它差一點交到女朋友，它氣得讓我撓了它肚子上的癢癢肉一晚上才哄好——落日節開幕了。”

    同樣的話從妖群的各個角落傳來，所有人的眼睛都匯聚到了主街的頂端，也就是魚頭上的妖政府。政府平台上走出幾個人，中間的是一隻個子不高的狐狸，長著一副誇張的八字胡。右邊是紳傭，依然穿著他的禮服。左邊則是一位身穿綠旗袍，腰佩玉湯匙的優雅女性，也就是孟姐了。

    八字胡狐狸（簡稱八狸）將手杖指向天空，射出一道亮眼的紅光，幾秒的安靜後，從比魚頭更遠的那一邊傳來一聲鳥鳴，隨後一排青鳥銜這一張巨大的星布飛起，在魚身上方將海天覆蓋，把眼睛從這頭轉向那頭，不過一分鍾的時間，天空已換了衣裝。

    隨著“日落”，人們把頭轉回市政府，孟姐取出湯匙，在空中一舞，不知從什地方飄出無數紅色的飄帶，而後打了幾個旋，變成了一座紅色的大橋，騰空於居民區之上，好像整條魚都裝飾了起來。魚鰭一邊，在星布沒有覆蓋的地方，於海，於天中各衝下四條紅柱子，柱子相互纏繞，擁抱成一座巨大的塔。

    紳傭默默揉碎了幾顆種子，用力下了咒，把石板街上的人頭凍了個徹徹底底。

    “落日節開幕！”八狸興高采烈地宣布。

    廣場上人頭攢動，四處散開，去準備自己的店鋪或在早已定好的店鋪前等好。

    “那家夥還是那有活力。”孟姐和紳傭並排走到大紅色的街道上，看著前麵一蹦一蹦的八狸，“老頑童嗎，不這快樂怎當市長呢。我去準備冰淇淩攤了，待會見。”“再見。”孟姐擺擺手，轉頭看向還在廣場上的女孩和少年。

    女孩看著被布置好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間不知所措了起來。直到少年拍拍她的肩膀：“走吧，去哪逛都可以，這是錢包和地圖，我還有點事情上午不能和你一起逛，中午十二點時到拐杖糖樹旁的飛鍋那轉移到那邊的紅塔，我在那等你吃午餐。地點都在地圖上標好了，玩得愉快。”“拜拜。”

    隨著女孩走進人群之中，落日節的準備工作也已基本完成。西邊一聲鑼鼓墜地的響聲說明那個小妖還是個新手，東邊的音樂說明遊樂場已開始接待第一批顧客，頭頂傳來錫皮人調試琴弦的聲音，腳下是玩具店老板象叔叔的吆喝，遠處的鳥鳴預示著青鳥即將返回，開始品嚐它們的大餐——三塊陳皮，一勺晨露，三杯夢縈湯，兩個蘑菇塊和一堆蠕蟲。

    把腳踏到街道上後，女孩無法把視線停留在某一件事物上超過十秒。。一隻螳螂在一個芭比娃娃的店麵前買壽司，獨眼雙子正忙活著工俑們的37杯奶茶（李二多買了一杯送給發條女孩），巨人陳伯一隻腳穿著襪子，一隻腳沒穿，站在兩隻倉鼠的麵前請他們給自己畫像，長頸先生在紳傭的店買了一隻豆芽雪糕，一滴雪糕融化差點砸在透明怪的光頭上，青蛙們在給娃奶奶表演節目，一隻頑皮的風遊獸又飛過來，吹翻了正在疊羅漢的一百零八隻蛙，一大群天蛾穿梭在人群之間尋找機會，街道邊的燈樹暫時休息，一串串形態各異的燈籠代替了它們的工作（若是往燈籠看一眼就會發現是一群燈蛛或螢蟲在聚會），一位豔麗的鸚鵡先生坐在燈籠的頂端小口地喝清酒，一隻喜鵲在人群上方盤旋，仿佛在尋找自己的目標店鋪。

    女孩有許多奇怪的想法，比如紫色的雞妖是否會燉煮另一隻黃色的雞，巨大的糖蘋果是否會舔另一個糖蘋果。事實當然沒那離譜，紫色的雞隻是在熬一鍋彩虹色的豆子湯，但糖蘋果確實在咬下糖葫蘆外麵的糯米紙。

    女孩逐漸適應了嘈雜的人群和琳琅滿目的店鋪，不過她還是先去了熟人的店鋪。

    “紳傭先生，一份香草冰淇淋。”“好。”紳傭脫掉了剛才開幕式上的禮服，隻穿著背心，靠近一點看還帶著點胡茬，親切地站在他的冰淇淩馬車背後。馬車很高，女孩要稍稍踮起腳才能看到紳傭在做什。他從幾個罐子挑出不同藍顏色的一堆種子，然後把種子投到一個雪花球，搖晃兩下後冰淇淩就掉了出來。香草冰淇淋就是香草冰淇淩的味道，隻是還帶著一絲雪花的甜味，嚐起來更好吃了一點。

    “一杯檸檬冰奶（沒有檸檬）。”明亮的聲音在女孩的身旁響起，女孩轉了個頭，卻嚇得差點把冰淇淋摔到地上。那個聲音明亮的男生右臉上長滿了綠色的鱗片，一直延伸到脖子麵，鱗片覆蓋在他的眼睛周圍，破碎成幾條血痕，瞳孔亮黃而豎直狹長，透露出一股冷酷的氣息。男孩的背後是一條狹長的蛇尾，正在輕輕地左右搖動。“謝謝。”明亮的聲音稍微緩解了恐怖的氣息，但女孩還是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壓驚。“唔~凍到腦子了。”女孩揉揉頭繼續逛街。

    從遠處看，孟姐創造的街道好像隻有三層而已，但在麵多走幾圈，就會發現街道與街道之間的樓梯銜接是無規律的。放在普通商場會帶來困擾，但在落日節，店鋪往往隨機分配，這就使遇到什店鋪變得更加隨機，反倒增添了一些趣味性。不過對於女孩來說，要是有人能領著她點會更安心的。在不知第幾次上樓後，紅繡娘在她麵前微笑。

    紅繡娘今天沒有穿上次的中式紅裙子，而是穿了一件輕便的牛仔褲和襯衣，但腳還是在空中懸著，妝容也沒什變化，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你好紅繡娘，沒看到你的店啊。”“我的店在下午開，上午我空閑，”紅繡娘慢悠悠地說，“我過了幾千次落日節了，現在除了閑逛也不幹什。”“幾千次落日節不會很無聊嗎？”“總是有你這樣的小可愛就不會無聊，吃個棉花糖不。”說罷紅繡娘順手從路過一個工俑手奪過來一個棉花糖，又甩給他幾個硬幣。“謝謝，你們對我也太好了一點。”

    “妖界總是有人類來拜訪的，孟姐，我叫她老孟，也委托我多多照顧人類，讓你們玩得開心。不過你確實討人喜歡，有勇氣有好奇心麵對妖怪世界，不會問這問那，也不會嘲笑比較獨特的妖，我之前差點把你也當成妖。”“我有嗎，我們隻是之前見過一麵而已。”“好事傳千的，吃口棉花糖吧……對了別咬太大口~”紅繡娘的提醒還是晚了一點，女孩已經大口咬了一下，導致“棉花糖”從棍子上炸開，飄在女孩小臉的四周，女孩被驚了一下，又抬頭去咬漂浮的棉花球。

    紅繡娘看著這隻叼雲朵的小雞不禁笑出了聲，卻又不由得生出一種憂愁：“十二天……總覺得短呢……不過以前都是這樣，好好參與吧……”

    市政府的頂端一直盤踞著一條青龍，若不是仔細看，這條龍總是與市政府背後的碧藍海天相融合，但在白天每到整點，它都會聳動它的身軀，發出一聲頗有氣勢的龍鳴，時間越大，吼聲越亮。剛才的一聲吼便是中午十二點的鍾聲。

    “我先走了，妖怪先生找我去塔那邊。”“我待會兒也去，一會見。”“拜拜。”女孩與紅繡娘作別，又消失在了歡樂的人群之中。星星依然明亮，正如日落後的每一天。

    二

    女孩從轉得暈暈的飛鍋上走下來，剛定好眼神就看見少年從連通紅塔和島身的大橋上緊趕慢趕地跑下來，手還拎著一件紅衣服。“抱歉來晚了，我們去吃飯吧，還在之前那家店。”“昨天和前天的麵店？算了吧，那我還得坐鍋飛回去，太暈了。”“但我也隻吃那一家……”“哎呀都是妖了死板什，哎，那邊那家店我看就不錯……”“慢、慢點，我剛跑完……”女孩興衝衝地扯著少年的袖口往街邊的一個妖來妖往的南瓜屋跑去，少年雖然很累，但還是配合的跟了上去，否則兩個人就要雙雙摔地上了。

    南瓜屋從門湧出一股香甜溫暖的南瓜香氣，門口的路燈先生輕輕彎腰，迎接疲憊的遊人。店裝修得像童話的精靈屋。說是裝修，不過是南瓜本來的樣子足夠討人喜歡而已。豬伯伯和羊阿姨在餐廳忙前忙後，卻笑得在臉頰上包了兩個包子。菜單全是南瓜，南瓜派南瓜泥，南瓜片南瓜條，還有南瓜軟糖南瓜奶茶，南瓜包子南瓜餃子。怪不得在街上遇到朱伯伯的時候聞到了一大股南瓜的味道，女孩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菜單一邊想，不過少年就沒那個思路了。

    “你點什我點什吧，我沒什想法。”“你的想法就是回到你熟悉的店，隻點你最熟悉的麵，讓它在最熟悉的時刻被端上來。你是妖，又不是老妖，趁能吃多嚐嚐不行嗎。”“主要是不用擔心什……”“能擔心什，你們這物價均衡，吃的是個正經植物的都不多，食品安全也就沒什可擔心的了。隨便點點啦，這次我幫你點，以後就別老帶我去那家麵館了。”“好，好。”

    南瓜麵比大眼肉麵上的時間稍晚一些，麵條上蓋著南瓜醬，還配著不知道是什的蔬菜，不過味道不錯，能讓人想到三隻小豬的暖被窩。

    門口的路燈依舊在輕輕點頭，他並不管人是進是出，隻是輕輕點頭，看著來來去去的妖的雙腳，或許對他來說也是種趣味。至少，到了下班時間，豬伯伯的小女兒會輕輕地對他點頭。

    不知午後的困倦是與飽腹還是日頭有關，不過落日節上的妖們確實都開始找地方休息了。離家近的回趟家，順便把上午買的東西擱家；上午擺完攤的把店帶回去，也不麻煩，按個按鈕店就被收成了一個小盒子；有的不著急收攤，就拿出兩把椅子，背靠一個，腳蹬一個，把帽子往臉上一放，等著人群的聲音把自己叫醒。

    “下午的比賽兩點半開始，我們可以先歇一會兒……”少年把頭從非常美味的南瓜麵上抬起來，才發現女孩早已吃完麵條，把頭靠在窗框上，一副沉沉欲睡的模樣，睡得就像隔壁桌躺在她媽媽腿上的那隻小狗妖一樣。在座位上歇著的妖很多，豬伯伯也不攆，羊阿姨也不催，大家就在各自的座位上歇著。

    風好像也歇了，鳥好像也歇了，連一束花，一片草都歇了，這條大魚歇了。整個世界都歇了，都等待著被叫醒。而叫醒他們的，正是妖界重要賽事——閃電觸擊賽的預備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