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能騎飛鍋或直接瞬移嗎？”“工作單位在遠層級的島嶼，簡單來說就是過不去，得趕公交——我來不及泡咖啡了。”“泡完了在這。”“謝了。”“帶著櫻桃，我拿了一半。”“好的我該走了。”“等一下你的領帶。”“我放在包上車再戴……今天好像要下雨，傘在放藥膏的櫃子。”“好，再見。”“再見。”

    少年打開門，闖進春天清晨的薄霧，踏步向前，震落了腳邊的幾滴晨露。

    屋子頓時安靜了下來。掛鍾的聲音格外清脆。女孩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頭去餐桌吃自己沒吃完的吐司。她從果盤挑出一顆櫻桃，粉紅色像女孩的嘴唇。她咬下一口，不是很甜，但也不錯。

    少年趕到公交站，剛好早班車馬上要啟程。早班車很擠，但不至於悶，剛好能讓少年找到一處不太擁擠的吊環。公交慢慢地前行了。

    這公交也是奇怪，由於走專車道，所以後視鏡被收起來，原來的位置掛上了葫蘆和牽牛，車頭上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時不時調整一下燈泡的位置，車頂上積著一片落葉堆，直到公交的發動機開始轟鳴，落葉便成群結隊地飛起，露出它們精靈的本貌。

    “本車為直達車，終點站妖命城府，請確認目的地，5秒前已經發車了，乘錯的旅客可在終點處詢問客服，妖界旅行為您服務。前方途經雲霧荒地，伊鄉，星海穀地，全不下車，不是，不停車。請坐穩扶好，祝您旅途愉快。”

    公交逐漸開始加速，向島的邊緣衝去，直到衝下島嶼。

    公交在重疊的雲霧中穿行，但車內依然平靜如初，足以讓少年戴好領帶。少年透過窗子，隻能看到雲和雲。有時會有一條閃電龍或天鳴龍。雖然看起來像一大片雲，但公交必須左拐右拐，因為埋在雲後的是大量不成島嶼的碎石和大片的塵埃，甚至可能會撞翻一個龍巢。對於少年來說，這一段路沒什風景可看，因為除了雲還是雲，沒有彩虹和棉花糖。但有時光線會在雲中留下痕跡，勾勒出一些美感。

    突然，車頭出現了一片紫黑的雲，那是妖界底部的土地，龍族捕食的荒野。在車頭即將撞上地麵時，整輛車閃爍一下，消失不見。隻剩下一隻荒鼠梳理它的毛發，然後被一條三頭火龍吃掉當早餐。

    公交隨後駛上了伊鄉上方的天橋。天橋兩邊生長著各樣的綠植，隨著公交行駛四處搖動。車下便是正在播種的伊鄉妖民，哪怕是妖界，四季以天為單位輪替，播種收獲依然尋常，隻不過收獲的時候，土豆會從地噴出來，南瓜會脫離枝頭飛在空中。妖們戴著草帽，腰間別著一條紫色的標誌絲巾。少年也有一條，就放在他的衣櫃。公交的速度偏快，少年無法好好看清每個人的動作，隻能看到不遠處的巨樹上盤旋著一條青色的龍，就像某個老人茶壺口溢出的一縷白霧。

    車內十分平靜，山羊高登在讀報紙，長頸先生把頭掛在橫梁上小憩，貓女孩抱著一缸金魚睜著大眼睛發呆，金魚也睜著眼睛發呆，車窗上伸出幾條花枝，在乘客頭頂打苞。少年把包掛在脖子上，把左手伸進包想摸個櫻桃出來，但公交一個急，少年就被砸進了果凍妖的肚子。公交隨後停下，一個前顛，車身就被彈進了一個山洞。

    星海穀地，虛無與燦爛交織之地。如果在這時你走出車廂，你會被虛無同化，消失不見。但如果你在車好好呆著，你就能見到世界上最美的星海。星海是緩慢變化的，你讀不完、看不盡、繪不出它，你會在看到一顆紅色星辰的同時注意到它左邊的兩顆小藍星，當你開始看其中一顆藍星時，它背後的一片白光又在向你招手。你什都得不到，也什都丟不掉，隻能讓思緒在燦爛的虛無中暢遊，將自己獨立出來，周圍沒有人，沒有妖，沒有車，沒有花，隻剩自己與星河對視，哪怕你卡在果凍妖的肚子也能感受到這一點。

    公交駛過這片虛無，直到一顆星在駕駛員的眼變成出口，一段短暫的黑暗過後，妖命城府到了。

    果凍妖下車，把少年從肚子拔出來，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抱歉。”果凍沒有回應他，隻是眯著眼搖了搖頭。

    少年梳理一下耳朵，把水果盒從包拿出來。櫻桃是粉紅色的，不算很甜，但也不錯。

    妖命樓結構上與商場差不多，開闊的四層樓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辦公室，少年乘著飛花到了三樓，向一個湯鍋屋子走去。

    “無救，早上好。必安不在嗎？”“他今天負責外派工作。”黑衣男子肅立在門口，向少年微微敬禮。“孟主任在等你。”

    孟姐的辦公室塗著青紫漆，繡著暗金線，光線昏暗，香薰微燃，桌上的女子麵容成熟，眉頭稍皺，一隻手淺淺撥動紙張，就像演奏一首哀傷的古琴曲。

    “孟經理，工作進展順利，她……”“今天不談蓬的事，我臨時有工作派給你。之前落日節的場地租金情況，非個體工作者以及節日工作者收入和工資分配情況，其他島訪客消費情況以及下一次落日節的店鋪位置預定和時間表，過段時間分配到你們島的是中秋節，所以還有中秋節各個店鋪的活動提案以及官方活動的預算，你去二樓整理一下數據，下午下班前給我。”

    “其他數據管理員呢？”“全請病假了，隻好找你了，能把你臨時調過來也是因為你目前的工作效果優秀。”“我想成果優秀不是我的原因。”“但結果一樣不是嗎？”“孟主任？”“怎了？”“蓬……的原因是什？”“你有什疑問?””她沒有任何原因……“原因多種多樣，僅是幾天相處並不能判斷，依舊按我之前的指示做。”

    孟姐歎了口氣，接著說：“引渡這一工作，是為死後迷途，誤入此境之人解開命結，歸向虛空。目前她情況很好，哪怕不說她的命結，她也被好好地引渡了。你現在就好好工作吧，蓬那邊我派謝必安去了。”孟姐邊說邊把最後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桌腿吱吱地叫，表示抗議。“我會讓無救幫你拿。”

    走出辦公室，少年覺得自己像湯鍋的一塊蘿卜或白菜。

    孟姐看著關上的門，眼神從老練又變回了哀傷，好像剛剛送別自己的兒子。

    “彼世無渡，此岸起槳，見雲後燦然，大魚歸鄉。”

    二

    “啊，傘被偷走了啊~”女孩平靜地說。

    有東西被偷是常有的事，正如橡皮掉到地上會蒸發，作業混到書堆會消失一樣，天蛾的存在使這一切有了解釋，這也是為什羽毛小姐的“防天蛾儲物袋”大受好評的原因。過去天蛾偷東西隻是為了讓妖急出眼淚或汗液從而填飽他們的肚子，現在隨著演變，花蜜成為了它們的主食，偷東西就變為了純粹的惡作劇。不出一天東西就會被送回來。沒什好擔心的，也沒什可做的。

    屋子的時鍾滴答格外刺耳。它的存在隻能訴說一件事：你很孤單，你很無聊。女孩想玩遊戲，但是一竅不通；想翻本書看，但不會用升降梯，能拿到手的隻有《大眼蛋的一萬種吃法》《墜星樓的建築方法》《論正義的辯證主義觀》之類的，女孩看不下去，但還是看了下去；想回床上睡覺，但淅淅瀝瀝的雨聲依然打著窗戶。

    此時少年仍在工作。

    不管時間多難熬，總是可以等到一些重大事件，例如吃飯和上廁所。吃飯是一個人吃的，餐廳開了燈，沒那單調。但燈是應急的植物燈，燈蛛們請假回了部落參加他們侄子的婚禮。吃完了飯，刷完了碗，把燈關掉，寂寞開始伸出它的手腳。女孩回了房間聽雨，如果能從雨中聽出什情趣來是非常幸運的。

    此時少年仍在工作，並泡了杯咖啡。